不出他所料,这帮痛饮了近两个时辰的晋军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用稍触即溃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鲜卑人步步紧逼,晋人节节败退,摔入沟壑跌落堤岸的不在少数。再往前就是河堤,到了河堤,船只就进入了射程之内。
鲜卑人已经迫不及待了,取下弓箭,沾满松油,火苗飞舞着寻找水上的目标!
“弟兄们,他们要烧船,阻断大军的退路,不能让他们得逞,否则我们也甭想回去。”
所幸的是,在大帐酗酒的不是全部的晋人,他们还有千余人在大堤旁轮值,战船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眼看敌人举着火把提着松油向河边冲来,他们突然张弓,鲜卑人不曾防备,以为晋人没有还手之力,只顾着河上的战船。
这一下,冲在最前的四五百人被伏击,松油四溅。
守军占据地形拼死抵抗,暂时遏制了鲜卑人的攻势。慕容垂整顿兵马,再备齐松油,眼看日头渐渐西沉,他不敢再耽搁,亲自带兵冲锋。
必须先杀了大堤上的守兵,否则无法接近船只。
鲜卑人兵分三路,左中右三个方向向大堤包抄,三路人马身后各自跟着百余名神弓手。
在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后,他们控制了大堤,剿杀了守堤的晋人。
一支支沾满松油的火箭像牛虻一样吸附在船身上,星星之火,腾腾轻烟。很快,船只燃起了熊熊大火,烈焰滚滚,在渐渐到来的傍晚,特别炫目。
而此时的晋军酒意虽然散尽,明知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没有力气上前阻止。
火焰映照着慕容垂年轻的面容,他呵呵笑着,继续吆喝麾下放箭,他要将所有的战船烧光,让淮河上片板不留。
他知道,身后有多少人急着要赶来渡河!
“杀呀,杀呀!”
战船燃烧了大半,慕容垂没有料到,这么快就有人到了。
桓温率芒砀山的兄弟三四百里的狂奔,终于赶到了。再晚一些,战船尽毁,淮河岸边则如同梁郡城下,又将是一处新的坟场。
慕容垂见来人气势汹汹,和横七竖八倒地的晋人大不相同,他不敢大意,吩咐手下摆好阵势,转身对付来敌。
两支兵马人数相差不多,都经过同样漫长的颠簸,他们的战力不相上下,在北方可以傲视群雄。针尖对麦芒,卷杀在一块。
唯一区别的是,鲜卑人兵力不足,而且刚刚经过厮杀。
对方虽然渐渐显露颓势,桓温却印证了自己的判断,鲜卑人比赵人更加勇猛灵活。
要不是自己占据优势,还有身旁看得目瞪口呆的两千守兵道义上的助战,一时半会,乞活军还真难以取胜。
双方打成了拉锯战,河上的火焰渐渐黯淡,桓温顾不上安危,一马当先冲向阵前,问天剑左刺右挑,灵巧无比。鲜卑人沾之则死,碰之即伤。
刘言川不甘示弱,策马带着兄弟们追赶过来,将桓温护在中间,同仇敌忾。
最终,鲜卑人无可奈何的退去了,慕容垂完全可以再停留一下,将剩余的十几艘战船统统焚毁,但是他自身很有可能被面前这帮人包围。
慕容垂贵为燕王三公子,他觉得为此冒着战死的风险不值得。
“撤!”
鲜卑人攻得猛,闪得也快,闪转腾挪的灵动让人叹为观止。
桓温没有追赶,和这些高人过招,豁出生死的风险,他也觉得不值。
一个蒙面人绕着自己疾速撤离,还惊讶的转过头,幽邃的目光紧紧盯住那匹驭风马,还有马背上的桓温。
桓温也看见了对方,扯了扯高举的硬弓,又垂下了。
慕容婉儿临别时叮嘱过自己,不要伤害他!
夜幕悄悄降临了,淮河两岸,整片大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抗命不遵,临阵脱逃,深孚朕望,该杀,该杀!”
成帝在式乾殿上咆哮,狠狠一扫,御案上的笔墨玺印摔落一地,在大殿的石阶上咣啷作响。
两日前还捷报频传,两日后却丧师辱国,形势如过山车一样急转直下,任谁都接受不了。
“骠骑将军何在?”
龙颜震怒,阶下的一员将领噤若寒蝉,两腿筛糠。
侍立一旁的王内侍急得心头冒火,走到阶下,轻声骂道:“混账东西,你耳朵聋了?陛下问你话呢。”
“末将奉骠骑将军之命回朝陈情,这是他的奏报。”
王内侍接过奏报,将领继续解释起事败的缘由。
原本进展顺利,梁郡城已经唾手可得,桓将军奉命去向鲜卑求救,一夜未归。不仅没有搬来救兵,反而放任鲜卑人袭击淮河战船。
而且,更过分的是,他的麾下在关键时刻逃离战场,致使军心涣散,一败涂地。
庾希公子冲锋陷阵,被赵人射中右目,性命垂危,骠骑将军浴血奋战,坚持到最后一刻。
成帝气急败坏,一把将奏报撕得粉碎,龙颜大怒!
“拟旨,缉捕征北军,一经发现,杀无赦。征北将军桓温指挥失当,驭下不力,着即罢职,下狱问罪!”
此刻,暗夜中的淮河北岸,一身伤痕的桓温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替罪羊羔,待宰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