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亲是王导母亲的胞妹,他的亡妻又是庾太后的胞妹。
正因如此,王导和庾亮这对政敌,你死我活争斗了多年,会不约而同的举荐何充,而何充却对他们都不买账!
实际上,王导对何充感情更深,不仅仅是因为存在血缘关系,而且自小,何充就常跟在王导后面读书学习,对王导颇为钦佩。
长大成人后,两人才各奔东西,很少相聚。
王导也很赏识他的姨弟,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王导用拂尘指着自己的座位,对何充说道:“你来坐坐,这迟早是你的座位。”
朝堂之争,王导对何充没有依附王家深感遗憾!
但毕竟是亲如一家的姨弟,为人正直,而且何充也没有倒向庾亮,因而王导也不再抱怨,还袒露了这些年朝堂内幕,诸如纷繁复杂的政事朝局,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
作为姨兄,他极尽点拨之能事,毫无保留。
自己怕是没有机会了,他要将争斗的接力棒传给何充!
“姨兄,我不是那种浅薄的以貌取人之流,不过那日在朝堂初见征北将军时,第一眼就惊羡他的相貌和体魄,尤其是眉宇之间的阳刚之气,浑身透露出的那种坚韧不屈的气概。”
何充初见桓温,就产生浓厚的兴趣。
王导讪讪说道:“幸好贤弟膝下没有千金,否则定是要保媒招婿了。”
何充解释道:“这也难怪,连皇后身边的婢女都情不自禁,初见陌生男子就评头论足,虽说有失体统,毕竟是有感而发。”
此时,何充还不知道那个婢女就是南康公主假扮的。
“今日姨兄一席话,让我对他更是另眼相看。他那么年轻就承受巨大的委屈,身处逆境而不气馁,一举成名而不自矜,真是难得的人才!”
何充是识才之人,也是耿直之人。
自此,他对桓温萌生好感,在往后的峥嵘岁月中,一直坚定地站在桓温身后!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对于这位年轻人,愚兄曾有过偏见,有过糊涂之举。不过,他的确是可塑之才,贤弟今后要当他的伯乐了。”
王导态度急转弯,向何充推荐桓温。至于背后的巨大隐情,他羞于启齿,还瞒着何充。
“叔父果真是老了,人老多情,人老心善,否则怎么无缘无故开始忏悔!”
在不远处侍立的王允之闻言感叹,岁月真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
半年之前,王导虽然就已经体力不济,但还是意气风发,给自己指点朝堂,如何设局,如何铺路,如何虚与委蛇。
那时,他对桓温的偏见还未见丝毫改变。
而现在,他似乎忘记了这一切,开始怜悯起桓温了。
王允之没有想到的是,王导的巨大改变源于隐藏在内心的巨大秘密,那是一种不可告人的羞耻。
他的叔父一直在内心痛苦的挣扎,是否要说出来,以减轻内心的负罪感,做一个坦然的将死之人?
刚刚,王导试着和何充聊起了这个话题,但还是碍于脸面,刚开了个头,蜻蜓点水之后,就迅速将自己包裹住,隐藏起来。
“允之,允之?”王导打断了王允之的沉思。
“快来拜见你何叔叔。”
王允之小步过来,毕恭毕敬,施以大礼。
王导亲切的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侄儿,叮嘱道:“今后,朝中诸事要多向何叔叔请教,对他,就像对我一样敬重。”
“谨遵叔父之命!”王允之顺服的答应了一声。
“何叔叔,刚才你谈及征北将军,满是钦佩之情,不过侄儿也在想,这样的人应该也有可怕的一面。”
“哦,哪里可怕?”何充反问道。
“亡命天涯,历经磨难,心里会没有仇恨吗?心机深沉,战功卓著,心里就没有欲望吗?仇恨、野心还有文韬武略,将来说不定就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好驯服。”
“允之这番话颇有见地,不过只说对了一半。”何充笑对着王允之,说起自己的判断。
“仇恨、野心还有文韬武略,是成就大事的有利条件,脱缰的野马也总比那些碌碌无为只能拉车赶路的驽马要强。至于是成为骐骥还是烈马,关键要看骑手。驾驭得当,将来必定是大晋的樊哙周勃之才!”
王导怅叹一声,感慨起王家的将来。
“愚兄今后上不了朝了,朝堂失衡,愚兄担心圣上年轻气盛,城府不够,难以驾驭,不知人心之险恶。所以啊,贤弟要多费些心思,尽力辅佐好圣上。”
“姨兄是说,我那个内兄?”何充知道他说的就是庾亮。
“没错,你那位内兄八面玲珑啊,不仅为圣上寻觅到心仪的皇后,听说又为吴王觅得了佳偶。堂堂尚书令,政事不着急,倒是连着为两个外甥保媒拉纤,当起月下老,想想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我也略知此事,据说太后已经同意了,这几日就将嫁入吴王府。”
聊了大半日,何充起身告辞,王导还不忘再三叮咛:“今后你也要事事当心,处处提防。保护好圣上,保护好大晋江山。”
这番话带有嘱托后事之意,何充走后,王府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王导昏昏沉沉,倒头就睡,等待着人人都无法躲避的那一刻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