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奏道:“市井之言,臣以为不必深究,还望陛下下旨申饬,让荆州兵撤回。为防不测,朝廷还应下诏,召集勤王之师,赶至江州备战。”
丹阳尹何充却再次唱起反调,高声奏道:“臣赞同丞相所言,陶刺史此举确实欠妥。臣民刚刚安定下来,一旦荆州生乱,恐怕赵人还有成汉会蠢蠢欲动。但此时就下诏勤王,臣以为还有待商榷,须查明原委,再作定夺。”
君臣商议了半天,也没有拿出稳妥的办法,就在此时,陶侃派出的荆州长史来至建康宫外,说有要事启奏。
成帝顿时轻松了一大截,认为事情有了转机。
“哦,来的正好,快宣!”
“微臣荆州长史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长史向成帝奏报了荆州发兵的因果始末,还呈上了陶侃的亲笔信。
庾亮听闻了事情经过,释然一笑。
他以为,情况已经明朗,陶刺史发兵确实有违朝廷法度,但也是在路永逼迫之下的无奈之举。发兵江州,并无攻打京师的迹象,不过是和江州的纠纷而已,根本无须勤王。
庾冰也附和认为,只要路永拆除工事,向陶刺史当面赔罪,荆州自会撤军。所以,给荆州扣上反叛罪名纯属无稽之谈,王丞相所言实在是大谬!
兄弟俩一唱一和,这席话气得王导嘴角抽动!
他不明白,在对付陶侃上,他和庾亮曾有过惊人的默契,现在庾家兄弟怎么突然又站到了荆州一边?
“庾大人在芜湖看来花了不少工夫精研名家学说,那么,老夫有一事不解,请庾大人赐教。”
“丞相客气了,但说无妨。”
“建康是陛下的建康,江州也是陛下的江州,两地都是陛下的。难道攻打建康是反叛,攻打江州就不是反叛?若照你所说,陶侃可以攻打任何州郡城池,只要避开建康就不算反叛,是吗?”
王导反唇相讥,说得庾亮无言以对,不知如何反驳。
“说荆州反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连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心直口快的何充拿三国时的邓艾打比方,力言陶侃不会反叛。
曹魏时,征伐蜀国的邓艾,用奇兵俘虏了刘禅君臣。灭国功名足以书之竹帛,传祚万世,最后居然被以谋反罪处死。
世人不解的是,邓艾七十老翁风浊残年,他会谋反吗?他图什么!
昔日之邓艾和今日之陶侃,如出一辙。陶侃已经功德圆满,为何还要造反?当年在勤王大营身为盟主时,精兵利卒,是造反的大好时机。
现在远隔荆州,日暮途年,被裁撤到只有三四万人,这个时候再反叛,可能吗?结果必败无疑,还会遭人嘲讽,说他老迈昏聩,为世人徒增一笑料。
何充的分析赢得了成帝的赞赏!
不仅如此,朝堂上,荆州长史还拿出了一个铁证,坦承失踪的刘胤就藏在荆州,他的亲兵曾亲眼看见,当日围攻州衙的军民之中,大都为路永麾下的青州兵。
事后才发现,是路永煽动百姓,怂恿军士,才有了刘胤仓皇出逃的结果。
成帝此时才得知真相,感觉自己上了当,气呼呼地问道:“谢爱卿,你当日奉旨查访,可曾发现?”
谢裒未曾想,这个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自己的头上,心里惶惶不安,他转动眼珠,窥见了王导的眼色,又退缩了回去。
言语支吾,说道:“臣有罪!当日场面非常混乱,臣未加详问。可臣在江边勘察现场时,的确发现船毁之处是在江州码头上游约十几里处,请陛下明鉴。”
王导暗自高兴,谢裒还真听话,自己没有看走眼,这时要和谢裒结下攻守同盟。
“的确是怪事一桩,江州官船为何在码头上游的荆州方向毁损?难道是刘胤要把官粮银钱送往荆州,而不是京师?”
“无稽之谈!”长史怒斥了一句。
“我荆州钱米充足,区区几千石官粮与我而言,九牛一毛。陶刺史怎么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必是路永栽赃陷害!”
言罢,他又将矛盾对准了王导!
“对了,陛下,臣来时,陶刺史托臣敢问丞相大人。路永逼走了刺史,朝廷就任用他为刺史,如果他哪天逼走了丞相,朝廷是不是就要任他为丞相呢?”
“简直是一派胡言!这两件事怎能混为一谈?”王导辩驳道。
委任路永为江州刺史,王导的理由冠冕堂皇。他对成帝说,路永悍将,投诚的青州兵更是穷凶极恶,不听兵部曹调遣,只惟路永马首是瞻。这帮人只能安抚,不能激化,以免再次叛乱。
路永谙熟军阵,不宜久居后将军军职,王导是为了委曲求全,才举荐他为刺史。
目的是让他远离军戎,时日一久军事必然荒疏,戾气减弱,与青州兵逐渐疏远。待时机成熟,对朝廷再无威胁时,再分而治之,用的完全是缓兵之计。
庾亮不买账,此时补上一刀!
他以为,就算路永反正有功,朝廷加封其为后将军,足见皇恩浩荡。王丞相又提携其任江州长史,官居五品。
从叛将到地方大员,可谓一步登天,换了任何人,都应该满足了。为何尚书台还要再扶持其为封疆大吏,占据江州刺史的宝座,其中用意何在?
难道真的是举贤任能?恐怕是别有玄机!
事情的发展已经背离了王导在皇帝面前许下的初衷,成帝感觉在启用路永一事上,他被骗了!
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向王导投来了森严的目光,其中带有垂询和疑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