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王导神清气爽,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刚回到府中,管家就说有人在客厅恭候。
他知道来者应该是谁,便进入客厅,掩上门。不一会,里面传来了王导的声音:
“你家大人动作很快,动静却闹得太大,连圣上都惊动了,已下旨严查。回去务必禀告你家大人,让他妥善处理,千万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三日后,江州的快马飞奔京师,带来了毁船的消息。
其实也不是什么消息,因为查证之后,只是说官船在江面触礁毁损,船上物资悉数沉入江中,州衙派人打捞,但一无所获。
会稽王司马昱以为此事可疑,钱粮数目巨大,沉入江中,总得留下痕迹。
米粮被江水冲走,可以理解,而金银铁钱沉重,应沉入江底,怎会被冲走?还有,钱粮事关朝野稳定和百姓福祉,刺史府为何不派兵船护送,偏偏只有一艘官船,里面恐怕另有文章!
成帝听起来也觉得难以置信,江州的解释的确无法令人信服。
王导心里已经有谱了,他建议成帝,说江州官船遭劫,京师朝野已经传遍。而钱粮遗失,市面上供应不足,粮价波动,甚至还会发生哄抢行为。
眼下谣言四起,京师人心不安。为防止变乱,他奏请朝廷派人亲赴江州,详查为宜。
成帝听得出,王导话中的隐意,应该是在怀疑刺史刘胤所言不实,虚掩搪塞朝廷。
丹阳尹何充却表达了不同的看法,他称此事虽然颇为蹊跷,但刘胤为人率真,秉性直爽,虽非细致之人,但说他粗糙冒失,虚掩搪塞为时过早。
其中是否另有隐情,须须派谨慎稳妥之人前往详查,不可冒然定论。
王导闻言,偷偷瞥了一下何充,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
自己倒是小看了何充,在记忆中,何充最大的特点是刚直,不谄媚阿谀,想不到心思还这么缜密,思维敏捷。
王导现在也吃不准,他不知道自己强力推荐这位姨弟入朝议政,为的是防范庾亮专权,到底是喜是忧?
何充见皇帝没有反对,继续奏道:“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先就近急调芜湖郡、广陵郡钱粮入京,平物价,稳民心。”
成帝颔首道:“何爱卿此言稳妥,那就着尚书台下旨给二郡。诸位爱卿,何人担当特使,前往江州查察案情为宜啊?”
王导抢先奏道:“老臣认为,吏部曹尚书谢裒刚正公允,掌管州郡吏治事宜,对朝廷官员选拔、任用及规程非常熟悉,派他为查察特使最为合适。”
成帝马上答应下来,吩咐拟旨派谢裒为朝廷特使,务必要查明真相,不得有丝毫隐瞒。
朝会散去,谢裒追到建康宫外,态度极为恭敬,谦卑的请示王导:“下官准备即刻启程,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王导望着谢裒,颇有深意的笑了笑
“恭喜谢大人,此次代天巡狩前往江州查察,江州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此乃皇恩浩荡,谢大人可要抓住这次露脸的机会。”
王导示好,谢裒感激不尽。
“皇恩浩荡不假,但若无丞相举荐,下官岂能有这样大出风头的机会?谢圣上信赖,谢丞相厚爱。”
“非本相厚爱,也是谢尚书清明能干,颇有政誉,我们两家同居乌衣巷,子侄辈交往深厚,令郎谢安少年英才。老夫观之,将来必堪大用,若加以栽培,前途不可限量啊!”
谢裒看当朝丞相一脸真诚,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
自己和王导同在尚书台,但平时交往并不甚多,也就是泛泛之交。今日,丞相为何如此推崇自己,大有倾力提携之意。
反正是好机会,于是拱手道:“请丞相赐教!”
“谢大人你看,此刻虽是盛夏,不知怎么就吹起了西风,颇有一丝凉意。此时前往江州,可是逆水行舟啊。索性明日上午待西风停歇,再走不迟,顺利的话,后日上午即可抵达。”
王导又聊天气,又安排时间,这些具体细节不像是堂堂丞相关心的事情。而且这番话没头没脑,难免引人深思。
谢裒缩了缩衣袖,装作西风袭来的样子,回道:“谢丞相关爱,下官也认为明晨启程正合天时,不知丞相还有什么交待?”
王导心想,对方还算识相,于是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江州要地,一向风清气正,政事荣和,可突遭变故,老夫私下以为,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谢大人,有句古语你可听说过?”
“丞相赐教!”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
“下官领命!”
谢裒听得云里雾里,再想追问,王导却无意解释,只好唯唯诺诺告辞而别。
“快马将此信送江州,明日中午前,赶在谢裒之前,务必交到路永手中。”
回到府中,王导匆匆将蜡封封好,交给管家。
“叔父此次举荐谢裒,莫非是要将他纳至咱王家麾下?”王允之走进书房,问道。
“那就要看他此次办案的结果能否让我满意,我相信他能明白,即使他不明白,谢家不是还有一个天资聪颖的三公子吗?”
“哦,是谢家老三谢安!”
王导点点头:“如果他此行能体察我的深意,那我今后就多多栽培提携他们,让他们为王家摇旗呐喊,壮大我们的阵营。说实话,对付那帮人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愿我的眼光没错!”
人到用时方恨少,关键时刻,他却发现无人可用!
王导深沉的望着窗外发呆,他拉拢谢家,含蓄的一番指点,是想让谢裒配合路永完成赶走刘胤的计划。
而这个计划,背后的目标不是刘胤,而是咄咄逼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