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丞相费心了,朕若无丞相在左近,毫无头绪,诸事难开啊。”
“陛下今日高兴,老臣也非常欣慰。”成帝一直对自己青睐有加,王导也深为动情。
“式乾殿之所以整饬一新,旧貌换新颜,老臣的本意是想告别过去,让陛下和太后从那段艰难岁月中走出来,忘记过去,以天下苍生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戮力朝政,早日实现大晋中兴之宏图!”
“丞相!”
成帝被王导的良苦用心深深打动。
“丞相处处为朕着想,朕记在心上。对了,崇德宫如何了?”
“老臣惭愧,崇德宫只是恢复了原样,稍许修葺漆刷而已。太后说不想改变原来的模样,旧的有感情,住着踏实!”
成帝悲叹道:“睹物思人,母后她是思念先帝啊!”
王导安慰道:“太后乃至情至性之人,原本可以颐养天年,只是经苏祖一劫,饱经苦难,还要临朝听政。陛下莫要悲戚,老臣以为,待陛下亲政之后,太后卸去国事操劳,定会重焕青春!”
少年皇帝心事不定,前阵子因治罪桓温还有历阳遗简的传闻,对王导稍稍起了疑心,今日被他的殚精竭虑又拉回到石头城里的好感中。
不过他此刻并未咀嚼出王导这番话隐含的意思。
王导是想提醒皇帝,别忘了太后今日之忧伤实乃叛军所致,而叛军又是庾亮执政不当引狼入室所致。
而且他还告诉皇帝,为了太后康健,你得赶紧亲政。亲政之后,太后就丧失了临朝听政的理由,庾亮一门自然失去了卷土重来的机会。
成帝还在感触,要不是这场叛乱,母后绝不会韶华凋谢,自己也不会被叛军裹挟,皇威扫地,还导致晋祚差点崩塌,改朝换代。
那场叛乱,损失了白头公、桓彝、还有很多很多……
不堪回首的往事,让他重新恼恨起来,脑海中又浮现出舅舅庾亮的样子。
其实,他不知道,此番心境,是王导看似无意实则有意,一步步用话题牵引出来的,无非是想给他增加一个抹不去的烙印。
是庾亮无能,惹下的烂摊子。而如今,是王导在帮助他一步步收拾好了!
“除了先帝的东堂,皆已修缮一新,新政其一已经完成。其二选贤才,其三劝农桑都有条不紊顺利推进,只要假以时日,多加鞭策,大晋国力恢复指日可待!”
“若我大晋中兴,老丞相第一功臣当之无愧!”
成帝感激的看着王导,然后似有惆怅的又说道:“朕刚刚注意到,爱卿也须发皆白,这些都是勤劳王事忧国忧民的见证,要保重好身体,咱们君臣一道见证中兴盛世的那一天!”
这时,王内侍匆匆跑来,慌慌张张的样子,看来又出什么事了!
“陛下,陶侃大人有要事启奏,现在华林园外。”
成帝心头一震,匆匆而去,王导则心头一喜,亦步亦趋。
“陶爱卿,如此急促,莫非边境有变?”成帝看到陶侃额头上渗出汗水,神情也很焦虑。
“陛下圣明烛照,老臣刚接荆州六百里加急,成汉此次来犯,并非抢劫财物生口那么简单。前些日屯驻边境,原以为会很快退回蜀地。不料,北上游弋的右将军展坚忽然南下,和李福合兵一处,图谋攻打我夷陵要塞。”
王导赶紧补充道:“夷陵乃荆州门户,一旦失守,荆州则直接处于成汉的兵锋之下,成汉狼子野心,不可不慎啊!”
成帝闻言,也吃了一惊,注目陶侃,毫无掩饰的问道:“爱卿之意呢?”
“成汉两路大军水陆并进,南北呼应,其志不可小觑。陛下,老臣打算立即返回荆州,狠狠教训他们一下,打压蜀人的嚣张气焰。”
成帝没有征询王导的意见,王导却自告奋勇,赞同陶侃的主张。
“陶大人分析鞭辟入里,可谓切中要害。成汉仗着蜀地遥远,道路艰险,我大军无暇西顾,时不时趁我不备,在背后点火,对初见成效的新政影响颇大。老臣也以为须有力回击,让蜀主李寿尝到痛处,今后不得恣意妄为!”
陶侃和成帝君臣稍稍对视,心有灵犀,刹那间,为臣者读懂了君王的期盼,为君者感受到臣子的决心。
陶侃对未能授任辅政大臣心有不满,对朝廷偏袒王导和庾亮不满,还曾和苏峻一样口出狂言,这些事情,成帝有所耳闻,也曾有所戒备。
然而,关键时刻,大敌当前,陶侃能抛下个人得失,毅然决然奔赴边地,亲自领兵对敌,坦荡胸襟令人感动。
“爱卿,三日后式乾殿竣工大典,朕本想在新殿上召集朝会,让众位爱卿见证一下新政成果。怎奈戎事纷扰,蕞尔成汉蜀寇,让我君臣不得片刻闲暇,实在让人扼腕。那就改日吧,爱卿准备何时启程?”
陶侃慨然道:“时不我待,臣不敢有片刻耽搁。臣来参见陛下之前,已经让人收拾好一应物什,即刻启程!”
“来人,赐酒,朕为爱卿壮行!”
成帝感佩之下,端起酒碗,动情道:“爱卿三朝元老,两鬓斑白,尚自请披挂出征,重返疆场,实乃晋之大幸,亦为晋之大不幸。老当益壮,志在千里,是大晋之幸。满头华发还要亲临戎阵,无后起之秀崛起,亦为大晋之不幸。爱卿,荆州重地就烦劳你了!”
陶侃双手恭敬的接过成帝端来的酒爵,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残酒顺着斑白的胡须滴了下来,浑浊的泪珠也夺眶而出,沿着脸颊,顺着胡须,和残酒混在一起,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