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大人!”温峤担心庾亮出言不逊,伤了桓温自尊,及时高声打断庾亮。
“你怎么跟一个孩子计较,太有失身份!再者,他也是好心好意来禀明情况,忠心可鉴,该嘉奖才是。”
“什么忠心?上次本官就说过,新政很顺利,让他们不要横生枝节,就是不听。郗大人,你没想到吧,苏峻已经正式承诺,最迟八月底前完成遣散事宜,你来看!”
庾亮骂完桓温,实际上是指桑骂槐,教训了郗鉴一顿,而后又得意洋洋的拿出一纸奏折晃了晃。
“怎么,不是说七月份底吗,日子又往后延迟一个月?”
郗鉴越发相信那是苏峻的缓兵之计,而庾亮仍抱残守缺,刚愎自用。
郗鉴不禁动了肝火,出言也不那么得体了:“庾大人,你当郗某吃饱了撑的,跑这么远来阻挠你的新政,来挑起同僚冲突?尚书令这位子是光鲜荣耀,是位高权重,可并非人人都想觊觎,而且它也有刺,坐不稳是要被扎的,告辞!”
郗鉴一甩衣袖,带着桓温昂首走出尚书台。
庾亮没料到郗鉴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出言嘲讽,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挑衅,气得连呼带喘,讥讽道:“常言说得好,人以群分,真是冥顽不灵,是个老顽固!”
温峤不想辅政大臣之间心生隔阂,劝道:“都是为朝廷着想,你也别动怒,我去劝劝他。”
“温兄,你说说看,他不去谋划徐州之事,三番五次惦记我尚书台,不是越俎代庖是什么?”
温峤好言再劝:“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嘛。我俩乃故交,当与不当的你担待着点。桓温那小伙子一身正气,他的话很可信,你不该以势压人,吓着人家。”
要换作别人这么说,庾亮肯定勃然大怒。
而温峤是自己年轻时就熟识的老友,多少次穷困潦倒时,是温峤帮助他脱离困境,人还是有感情的。
关键是温峤没有什么野心,对自己不构成任何威胁,于是换做了笑脸。
“我知道你和他爹也是故交,和王导也有交情。对了,我突然发现,你交际甚广,八面玲珑,处处不得罪人啊。”
见温峤面有不悦之色,庾亮连忙解释道:“老弟我这是玩笑之辞,说明温兄你和善很有人缘,要不你去劝劝郗鉴,以大局为重?”
温峤白了庾亮一眼,步出尚书台。
不远处,看见桓温一个人站在大司马门外,心里一惊,料定郗鉴一定是入宫面圣,去告庾亮的状!
“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
眼前这个少年郎,大概有十年未见过。桓温五六岁时,便勤奋苦读,在洛阳郊野的寒窗下,温峤曾说过这句话来表达自己的赏识之意。
周岁时,桓彝请他过府小酌,当他看到桓温的面相时非常惊讶,以为是个可塑之才,便自告奋勇,用自己的姓氏给他取了名字,一晃已经长这么大了。
他不负所望,出落成自己期望的那样,有胆识,有抱负,一身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春末时,温峤到芜湖公干,正好有几日闲暇,便前往宣城,拜会老友桓彝,结果没见着桓温,心里还有点怅惘,桓彝说起儿子这几年来在北方的经历,温峤潸然泪下。
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独自一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儿!”
“温叔叔!”
桓温转身看见温峤,大步上前,抱着温峤,“呜呜!”委屈的哭出声。
温峤张开双臂,如同自己的孩子一样,轻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心里有苦就哭吧,知道你委屈!”
在桓温转身的刹那,温峤一阵恍惚,少年的样子太像自己的一个亲人了。不仅样子像,性格和经历也像,但愿命运不要相像!
“叔叔,侄儿句句是实,为何没人愿意听?”
“人微言轻,当然没有份量,哪怕你是对的!再说,他认为他自己也是对的。”
“这怎么会?明明是截然不同的观念。”
温峤解释道:“我说得彼此都对,是因为双方的立场不同。有些话不宜多说,给你打个比方。”
一只猛虎在死命追赶一头小鹿,利爪眼看就要够到猎物,寻常人都会祈祷鹿儿快跑,千万别被恶虎捉住,甚至还有英雄好汉不惜犯险杀虎救鹿,因为都觉得鹿儿是无辜的。
可是如果站在猛虎的角度,就会希望它能捉住鹿,不然老虎会饿死,弱肉强食,自然之理,哪有什么对错。
桓温抹着泪,问道:“有人站在朝廷的角度,而有人则是从别的角度出发,谋求的利益不同,因而评判是非的标准也不同。可是,道有大道小道之分,利也有大利和小利之别呀。”
“你说得没错,利有朝廷之利,门户之利,百姓之利,可究竟哪一个才是大利,操于当道者之手。”
大道不在乎人心,在乎当道者之手!
桓温琢磨着此中深意,不再吱声。
“温儿,刚刚我见你转身时,觉得你特像我的姨父。”温峤见桓温沮丧,便转到别的话题。
“叔叔取笑了,他是名震南北的大英雄,侄儿怎敢相提并论?”桓温腼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