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叔叔给你戴上。”殷浩伸手去抓孩子的小手腕,谁料郗超马上缩回手,喊道:“脏,脏!”
郗愔哈哈大笑:“这下我这当爹的心里平衡了,还以为这臭小子就嫌弃我一个人。你来就来呗,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何必破费?”
殷浩还要谦逊一下,哪知金铃铛已经被郗愔一把夺走,塞进了兜里。
“殷队主,还是你懂礼数!”
郗愔得了礼物,喜滋滋的,这无心之语,弄得身后的桓温灰头土脸,埋怨自己不如殷浩灵活。
初见上官的公子,竟然空手而来,叫人如何亲近自己。
不是桓温吝啬,而是他根本没有朝这方面想。
礼多人不怪,这点人情世故他还不懂,爹娘从小就教导他读圣贤书,树报国志,从未教过他这些不是礼数的礼数。
桓温心想,唉!文试武试还有人情世故,皆不如殷浩,今后还要取长补短,跟他多学学。
“公子,两位队主,刺史让你们速去大堂议事。”
三人心头一凛,猜想着是不是北边有了战事。赶至大堂,发现将校幕僚悉数在座,郗鉴手里还拿着一道圣旨。
“诸位,这是卫将军府送来的旨意,旨到之日起,各州郡自行清查境内流民情况,包括吸纳、安置还有流失的人数。以三个月为限,最迟明年三月末将清查情况详细上报,若有人数差错者,清查懈怠者,一律严办!”
大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刺史大人,各营各帐都有流民,安置过的那也好查,都有簿册。流失的怎么查,他们有腿有脚的,谁知道去了哪?”
“是啊是啊!”其他将校纷纷表达不满。
“闭嘴,再难也要查清楚!”郗鉴斥责道。
“据说此次清查,圣上金口交待,务必要稽核清楚,专门任命卫将军庾亮全权负责,诸位切不可视同儿戏。自即日起,徐州境内划分为八块,你们分头查,本刺史亲自督办。”
郗鉴神情严肃,再次警告道:“对了,还要告诉你们,卫将军府也会派人暗中查访,要想不丢官罢职,那就打足精神,去吧!”
主帅一发飙,诸人不敢再言,唯唯诺诺走出州衙。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朝廷为何突然要清查流民,圣上怎么这样看重此事?”
郗鉴神色冷峻,踱着步,言道:“从夏初开始,江南诸郡纷纷上奏朝廷,说境内流民,当然主要是指南渡的遗民,一夜之间突然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郗鉴也在寻思,问题出在哪,然后一指桓温,说道:“对了,听说就是从宣城开始的,为此桓太守第一个上奏朝廷。据说当时圣上仅说了一句话,便有了今日的旨意。”
“圣上怎么说?”殷浩插话问道。
“圣上说,失踪的为何大都是青壮,他们不事稼穑,不服徭役,难道他们从军了不成?
殷浩挠头言道:“哦,这倒是怪事一桩!”
郗鉴又道:“圣上就是这么说的,然后让庾亮派出稽查密使,悄悄先在京城周边州郡暗中查访。别说,庾亮还有些本事,花费三个月,查到不少蛛丝马迹,听说圣上当时龙颜大怒!”
郗鉴还得知,庾亮查出端倪后,派出十路特使,身着绣衣,携带兵符,百名中军随行。
抓捕到流民之后,恩威并施,让他们自相揭发,供出五人下落者可免罪,否则重处。此举果真奏效,不少流民禁不起严刑拷问,把他们所知的全部交待出来。
“你们知道失踪的人在哪?”郗鉴故作神秘。
三人左右对视,摇摇头。
“有的进入大户人家的庄园,或为雇工,或为护院;有的被人组织去伐木去采石,用廉价劳力为幕后之人赚取暴利。”
桓温脑中马上浮现出琅琊山北麓洞穴的那些人,不用说,肯定是流民。
“新政中有一条叫侨寄法,就是为这些流民设立簿册,使之成为朝廷的侨民,垦荒服徭役,纳粮交赋税。结果他们又没了簿册,从朝廷的丁口成为私人的奴仆。”
殷浩叹道:“这样一来,不仅侨寄法夭折,整个新政都要大打折扣,难怪圣上要火冒三丈!”
郗鉴呷口茶,顿了顿,又道:“其实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朝廷真正担心的是,他们被别有用心之人募为军卒!庾亮派人秘密拘捕了芜湖和于湖一带的渔家,说的确有人高价雇他们渡过人,目的地就是对岸的乌江渡。”
乌江渡在历阳境内,距离京师很近,为何查不到踪迹?
郗鉴又叹息道:“不过对方很隐秘,分散安排流民渡江,而且专挑夜晚,一般情况下别人也不会怀疑。”
“爹,江南这么大,庾亮为何非要盯着芜湖于湖一带?”郗愔不解。
“殷浩,把舆图展开,你们细看看,能看出什么玄机吗?”
众人一看舆图,京师建康以西,几十里远是于湖,再向西就是芜湖,而两地中间的大江对岸则是历阳,采石矶像一把利刃插入江心。
桓温惊呼道:“大人,我想到了,是苏峻!倘若真的如此,他的嫌疑最大。”
“没错,庾亮为何紧盯这里不放,因为他一直对苏峻怀有戒备,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郗鉴看着桓温,欣慰地言道。
殷浩深沉道:“不愧是当朝国舅,慧眼独具。苏峻身为历阳太守,此事不可能与他无干,可就是难以查获证据。”
桓温心想,若真是苏峻所为,他们究竟藏匿了多少流民,想想真是后怕。
以苏峻的秉性,不大会甘心受庾亮摆布。这样清查下去,只怕要查出事来,生出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