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是桓温第一次这样称呼,之前都是以老人家相称。
“实不相瞒,今晚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练剑。”桓温停下剑,面有悲戚之色,短短地叹了口气。既为了自己未知的命运,话语中也流露出对剑师的不舍之情。“师父,能否告知尊姓大名,今后若有机会,徒儿还能再找到你。”
“别叫我师父,也别来找我,芸芸众生,你我何必记得曾经相识过。多一份情义,就多一份牵挂。老朽授你剑术不过是打发时光排解孤闷罢了,其中并无恩情。”
“不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恩情,你不会从夏到秋,从冬到春一直教授我剑法,你是在骗我,你一定是什么苦衷,是吗?”
老者被少年的这句话所打动,顿了顿,道出心迹:
“好吧,老朽的确有私心。老朽年迈,自觉来日无多,不想把毕生的剑术带进棺材里,可又不愿轻易授人。
直到发现你第一次来练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和城内那些军卒不一样,你的步伐齐整而稳重,你的目光清澈而坚毅,秉性善良,卓荦不群,是个可塑之才,有了绝技在手,断不会为非作歹,所以老朽才倾囊相授。”
“师父身手不凡,绝非等闲之辈。遭逢世乱,凭着这身功夫何不建功立业,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行侠仗义也可以呀。师父为何会栖身在此荒村?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
桓温连珠炮地追问。“而且,徒儿相信,师父从前一定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一定是遭遇到什么变故才脱下战袍,隐姓埋名寄身于此。”
老者浑身震了一下,脸上的伤疤仿佛被撕开一样疼痛,紧紧咬住唇,不作声响。
“师父,徒儿明日若是遭人毒手,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来找你,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了。你把剑术传给了我,难道不能把难言之隐说出来吗?你藏在心里,说明并未真正放下。把它说出来,你也可以释然解脱啊。”
这老者背后一定有心酸曲折的故事,桓温充满了好奇。
“是苏峻要害你吗?”不出意外,老者果然有来头,张口就说出了要害。
“师父怎知是他?师父你认识他?”桓温左一口师父,右一口师父叫着,老者虽不情愿,奈何也不能堵住他的嘴,也就任由他这么称呼。
要说苏峻这人,也是个厉害的角色……
“既然你要离开青州,老朽就和你说说苏峻此人,知道他底细的人除了老夫,再也没有别人啦。”老者情难自抑,说起伤心的过往:
将军府的前身是刺史府,原青州刺史姓曹,读书人出身,大贤之才,在青州一带很得百姓爱戴。苏峻当时还是个书生,北方大乱,盗匪横行,双亲都被贼人所杀,举目无亲,前来投奔曹刺史。曹刺史见其可怜,便收留了他,看在他颇有学问的份上,委以重用。
苏峻也很卖力,不仅在公务上出谋划策,成为臂膀之才,私下里对曹刺史也极为孝敬,端茶送水,嘘寒问暖,赢得了曹刺史好感。
时日一长,曹刺史对其信任与日俱增,渐渐把他当作义子一样看待和栽培,还常常带回府里和家人一道吃住。
老者有些激动,缓了缓,悲痛道:“曹刺史心胸开阔,待人热忱,毫无防范之心。这既是为人之优点,也是致命之缺点,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是引狼入室!”
苏峻看上了曹家的小姐,想成为曹刺史的乘龙快婿,哪只曹小姐心有所属,拒绝了他。情感之事,原本就是你情我愿,哪知苏峻以为对方是嫌弃其出身,配不上她,因而怀恨在心。一次酒后,竟然强行非礼,未遂之后,曹刺史得知大怒,本想将其逐出青州。
苏峻痛哭流涕,死命求饶。曹刺史心软,念其酒后乱性,情有可原,而且,苏峻也确有才干,便网开一面,宽宥了他。
苏峻此后便洗心革面,一心一意投身公事,慢慢地又得到了信任。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藏下了祸心,暗中结交私人,利用权势招纳亡命,笼络一些作奸犯科之徒作为羽翼,等待时机。
北方大乱,很快洛阳的晋朝灭亡,青州没了朝廷,如同无家可归的游子,而曹刺史又不愿归顺赵人,便据城固守,收纳流民,渐渐壮大了实力。而曹刺史呢,也萌生了自立的念头,不久之后,患了一场大病,欲将大权传与儿子,这更激起了苏峻的怒火。
他认为,青州能有当日之辉煌,他功不可没,论功劳,青州应该交给他。
“痴心妄想,贪得无厌!”桓温咒骂道。
“是,曹刺史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并未给以颜色,反而还耐心抚慰,甚至在六十寿辰举行家宴时,邀请苏峻参加寿宴,打算以此来化解苏峻心中的怨愤。结果,他这一仁慈,给全家带来了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