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老家来上海时,我家老爷子也让我捎话给他,让他照‘道’行事,可你也知道,世仁一小在江湖上野惯了,收不住手。
“再说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是徐干娘花钱雇他做的,现在徐干娘也遭了报应,让人撕了票;我家世仁也十多年没有了音信,你也该消消气了,不能把账记在别人身上。”
“什么?那老刁婆子死了?”小柳青问道。
“死了,”小柳红说道,“她让人绑了票,却不肯交赎金,让绑匪撕了票。”
“报应!”小柳青恶狠狠说了一句,心情好了一些,重新坐了起来,“老天真的长眼。”
眼见小柳青心情好起,世德放下心来,耐不住性子,趁势问道,“小青妹,在西安时,听你家司令说,你和世仁有一个孩子?”
不想世德这一问,小柳青登时又阴了脸,冷眼盯着世德,冷冰冰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你们甄家那个孽种吧?”
小柳红怕二人话不投机,又闹僵起来,赶紧接话道,“妹妹想了,我和你姐夫,一块儿过了这些年,身边一直没有孩子,一见到别人的孩子,就觉得亲性,快把外甥叫来,让姐姐看看。”
见小柳红拿话挡着,小柳青忍下火气,冲着仆人喊道,“赵妈,你去把狗仔叫下来。”
仆人赵妈听见吩咐,上楼去了,不多一会儿,带着一个孩子从楼上下来。
世德见了,心里一阵酸楚,仿佛时光又回到十多年前,在金宁府的家里,第一次见到弟弟世仁,差不多就是眼前这孩子的模样。那时的世仁,完全是个小叫花子,衣衫褴褛,污头垢面的到了甄家。
可眼下小柳青分明是富室人家的如夫人,贵门大户的,怎么会让这孩子有这身打扮?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裤腿吊在半空,上衣紧裹着身子,一米多高的十岁孩子,却穿了一身五六岁孩子的衣服,头发蓬乱着,脸上满是污垢,干巴腊瘦的,明显营养不良。
那孩子走下楼梯,耷拉着头,不敢看人;走近沙发时,浑身开始发抖,尽管孩子有意克制自己,裤角却在抖动,迟迟不敢到他母亲身前。
“过来!”小柳青怒瞪杏眼,厉声喝道。
孩子听过,猛地惊得打了个冷颤,胆怯地向前挪了两步,“快点!”小柳青不满孩子的表现,又喝了一声,孩子又向前挪了两小步。
见孩子这般怯弱,小柳青不再忍耐,操起沙发后立着的鸡毛掸,朝孩子身上狠抽两下,孩子痛得像被子斩首的蛇,扭动着身子,呲牙咧嘴,面部扭曲得变了形,却不敢哭出声来。
小柳青觉得还不解气,抡起鸡毛掸,又狠抽了孩子几下,孩子的裤腿上,这会儿就有一股热流落到地上。小柳红看不过眼,伸手要挡住小柳青。小柳青这会儿却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把推开小柳红,哭着骂道,“这孽障是带着罪来的,他要替那短命的爹赎罪。”
世德心里一紧一紧的痛,听小柳青骂出这话,忽地站了起来,挡在孩子身前,一把夺过小柳青的鸡毛掸子,两眼要杀人似的,怒瞪着小柳青。
小柳青还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唬了一跳,怒气消下去了一半,停了哭声,张口矫舌,望着世德说不出话。
世德扔下鸡毛掸子,两手扒开自己的衣襟,用力向两边一撕,豁地一声,衣服撕裂,露出胸膛;随后又哈腰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把水果刀,递给小柳青,冷冰冰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听说,你要是见到了世仁,非得一刀一刀剐了他,才能解恨。世仁现在音信全,我今儿个,就来替弟弟赎罪恶吧,只求你别再折磨孩子。”
小柳青惊看着世德,一时没了主意。
小柳红也听得头皮发麻,心里却没慌,她知道世德冲动起来,是会干傻事的,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刺激他,便平了平神儿,冷冷地看着世德,轻声说道,“世德,把刀放下。”
只这一轻声呼唤,世德的脑门儿,忽然像被人放上一块冰,火气消了一半;再看小柳红的眼神,知道自己又有些过了,乖顺地把刀放回果盘。
小柳红见世德开始冷静,当着小柳青的面,不便说他,便吩咐世德道,“你先带孩子回屋歇着,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啦?”
世德听话地扯起孩的手,离了客厅,走到楼梯口时,见赵妈在楼梯边站着,气哼哼吩咐赵妈说,“带我回孩子的房间。”
赵妈得话,走在前面,几个人一道上楼去了。这时听楼下,小柳青又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诅咒着世仁。
孩子的卧室在二楼西头,房间不大,光线暗淡。世德走进房间,被一股浓烈的臊臭味呛得上不来气儿。
房间里只放了张小床,床上凌乱地堆着被褥;被褥多年没洗过,硬梆梆的,像烂铁皮;地上满是污垢,像狗窝,“怎么搞得,这样脏?”世德没好气地向仆人抱怨道。
“咳,夫人不让收拾呀,”仆人赵妈委屈道,“我们当下人的,就是给人干活儿来的,主人不让,谁敢呀?”
“屋里脏成这样,她就不知道?”世德指了指楼下,问道。
“哪里会不知道?”赵妈说着,压低声音抱怨道,“没见过这样当妈的,家里有的是钱,就是跟孩子过不去,又不让孩子同桌子吃饭,每顿饭只给一口吃的,让我们下人像喂狗似的,端到孩子的屋里。
“这孩子衣服,都穿几年了,硬是不给买新的;天天打,这孩子让她打出病了,一挨打,就尿裤子;你刚才也看见了,孩子挨了打,也不敢哭出声来,越哭,打得越厉害;有时候病了,也逃不过一顿打;裤子尿湿了,也不让我们洗,慢慢的,这屋子就有了这种气味。
“我看,要是没人搭救,这孩子早晚得让她折磨死,太狠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