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籍今年刚刚二十一岁,容貌俊俏儒雅,远观着是个最是亲昵的人。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本性同温和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当别人这么说的时候,顾籍总是用最温和的声音说:“我本来就是个温和的人,所有的不温和,那都是别人逼的。”
温和中,带着冬的寒意。
所以,无人相信。
顾籍到了句容,看见了林安,听到林安赔礼,他再次说了这话,而后如同阎王一般地说了句:“林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凭什么从万人脱颖而出?”
不用他多大声,林安就感受到了森森的冷意。
那冷意,恰是今年他最怕的事。
过去四年,林安就读于泰山书院。泰山书院参加此次会试的,约有三百人。林安在这三百人中排名中等,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他的成绩,仅次于山东去岁解元、上一科解元、以及,泰山书院的种子选手。林安也读过落榜同窗的文章,有好几个都比他写得还好。
压住心慌,林安强自镇定,道:“自然是我写的文章,更深得圣意!”
自欺欺人。
顾籍不必开口,林安只从他的表情,就读到了这四个字。
林安下意识后退,问顾籍:“总不能是因为阿荻吧?”
顾籍并不回答。
现在的他,不是愤怒、生气这些情绪,是绝望,是担忧……情绪越糟糕,顾籍就越沉得住气,因为他要保住自己,才能保妹妹!
林安现在是官,他是民。民打官,触犯律法,他不能让人抓住他一丝一毫的把柄。愤怒的顾籍,闭上眼睛许久,再睁开后,不顾林安的呼唤,直接离开了句容后衙、离开了句容县,直奔京城,直奔梁家,最后却停留在梁家的门前许久后,什么都没做,便再次策马离开。
顾籍没有去沂水找妹妹,而是重归扬州。
他不能打林安,但不代表就能放过林安、放过梁家。
九月初一的朝会上,御史顾佐炮轰吏部左侍郎,梁翰,指他以权谋私,为孙女婿林安格外选官一事。句容属京县,林安只是同进士,的确越格提拔了,但是,也不算过分。重要的是,林安选官后都做知县半年了,才出来弹劾此事,实在不正常。
针对梁派的问话,顾御史理直气壮:“上半年我不在京城。”
一句话,引得都御史其他御史为自己辩解。
御史吵架最让人头疼,这帮人还没来得及打嘴仗呢,应天府上奏林安到任半年,便出了七起冤假错案为由,弹劾自己的属官。
这就更离谱了!
冤家错案,哪个初为官的谁还不办几件?只不过,就看能不能守住秘密了。最绝的是,应天知府自己暴露,这是自己打自己脸的事,耐人寻味。
原本要争吵的御史,知道梁家过往的,直接退出争斗,心底嘀咕了句:梁家这是又得罪顾家了?
一个“又”字,用得极妙。无他,那位顾御史虽然不是镇远侯府的人,但没少为镇远侯府声张。大家心知肚明,这两帮人是一伙的。
不知情的见着别人退,也跟着退了下去。
文官不吵的时候,就会来句“请陛下定夺”。不过,永乐皇帝带着太孙巡视边疆去了,如今掌握朝政的是太子。太子是个温和的,听完这些后,轻飘飘地说:“吏部文书已发,当时是父皇批的,越矩一事不再提;至于林安所犯之错,谁能无过?不累人性命,罚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