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周五。下午五点半。室外温度三十一度。体感温度......突破极限。
陈闯怀抱书包,背靠白墙,小心翼翼踮起脚,整个人努力向二维平面缩进,受到的惊吓过大,刀削般的下巴都挤出了二级台阶。
来人似乎并不在意这点小缺憾,她顶着一米六的皮囊说出了一句吓死一米八的话。
“陈闯同学,我来是想问一下,我们什么时候去开房。”
她如此说着,又有些羞涩,捂嘴偷偷一笑。
陈闯见状心中稍霁,害羞说明业务还不熟练。可转念又一想,不对啊,会害羞的变态也是变态,害羞脸的变态在网络上甚至有一个更厉害的高阶称谓,叫病娇。他虽然名中带闯,可是命里胆小。眼下恨不得后背墙壁能裂开一个黑洞,张口把他吸进肚,再一个屁直接迸回到家。
想清这点后,手指紧扣墙面,喉结上下滚动,他试探问道,“同学,你是哪位?”
女生丝毫不嫌弃他这副怂样,圆圆脸蛋像颗脆甜的苹果,点开手机递到他面前,
“你说的,明天不行,后天再说。”
陈闯紧盯屏幕,手指痉挛,以一种喝水烫嘴的口吻结结巴巴,
“你、你怎么......不是、我以为......”
话说不清,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
“你!”
女生兴奋得双颊绯红,扑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指尖,用力甩了甩,“我叫华华,从这学期开始,我们就是同班啦!”
陈闯平时和女生的交集并不很多,没有什么学业繁重校规严苛貌比河童的借口,他的情况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有些特殊,类似于转校生,热度只维持在从生到熟的那几天。等每年九月分班潮的新鲜感褪去,女生们对他的想法就会从“陈闯号码多少”变成“再说就不礼貌”。
他不骂人,不打架,外表高挑白净,成绩名列前茅。
可他所有的优点加在一起都填补不了最大的缺陷,直舌头,事儿精,一本正经抬扛的讨厌鬼。
初中语文课讲杨修之死,老师布置课后作业,请用白话文简述文中杨修触怒曹操的几件事,写一份三百字的读后感。全班四十三个人,有三十五人表示理解曹操。老师不解,遂问课代表,课代表答:陈闯,字杨修,号鸡肋居士。
有了这样的前鉴,陈闯的闲心不用也得用在学习上了。然而老天偏爱,他具备了几乎一切成为好学生的优秀品质,专注度高,逻辑思维强,自控能力更是一套出色的定时器,点击“学习模式”,便会如单线程般垂直执行下去。
就仿佛他整个人的出场设置是一副双王四二,可偏偏游戏是比大小,这就比较让人生气了,因为不管对家出什么,他都只会杠,杠得牌局又臭又长,最后还是他获胜收场。
久而久之,陈闯除了极偶尔的闲暇在看漫画时幻想一下酸甜悸动的初恋,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很清楚的意识到,除非对方是位听障少女,不然在他被人毒哑前,大概可能也许是没有什么机会早恋了。
因此就只能展望展望另一个遥不可及的赛道。
不以恋爱为目的的早性。
而在马路边重要讲话发表的四十八小时后,他被嫌弃的十七年人生里似乎迎来了第一道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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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
陈闯把奶茶推到对面,“你喝。”
华华用手指拨弄塑封边,没动。
陈闯见她只顾盯着杯盖上的小卡通傻笑,特地从衣兜里掏出小票核对,疑惑,“抹茶奶盖珍珠?不是你点的吗?”
华华小声,“我要带回家的。”
她脸上的大片红晕到现在都没有消下去,耳朵也是火辣辣的两小团,要不是和手臂肤色形成对比,他差点以为初秋的太阳还能把人晒伤。
“你是不是发烧了?”
烧晕了说胡话也不稀奇,他好心道,“严重的话还得及时打针吃药,硬抗很容易烧坏脑子,等变成傻子就来不及了。”由于好心办坏事的几率过高,他说完后还在心里复盘一遍,想想,又加上一句,
“我妈是医生,医院每年都有家长带傻孩子来看病。”语气谨慎,表情恳切,“真的,你别笑。”
华华又在捂嘴偷笑了。她也只有这时才会与陈闯四目相对,但很快低下头去,像是十分怕生,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干出这种今天大事。
她不主动开口,陈闯也不好意思继续。他尽管脸皮厚,可以在路边顶着一张正经科普脸一口一个避孕套,被行人翻白眼也熟视睹,可也有常识在嘴里充当过滤网,公共场合和女生提开房,这已不是低情商了,这叫性骚扰。
但他觉得必须也得让她说些什么,总僵持着浪费时间不是办法。
谭田田还约了他晚上打游戏。
陈闯仔细回忆,尤其是她扑上来差点把自己手指拗断的模样。很快,他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
“其实你也不用总捂着嘴,我刚刚见过你的牙了,很有特色。”
“虽然是兔子牙,但比较整齐,甚至不用校。”
此时一位提着垃圾路过的年轻店员投来沉默一瞥。
而华华也终于抬起头,意外地,她没有生气,也没说什么“你果然名不虚传”的话,音量不高,发音吐字也是软绵绵。可陈闯这一次看清了她一直低垂的眼,棕色眼瞳明亮,清晰,热烈。
总之一点也不像病号。
“我们不聊聊做爱的事吗?”
然后她说出了一句比她烧红的脸还要火热的话。
陈闯难得哑口言。
他又何止哑口言!他简直要坐立难安了!
“你不要、不要......这种话,唉,不能乱说的......”急忙摆手,“我那是......”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听到我和谭田田讲话了?”
华华点头。
陈闯回忆,“那是在柏东路上吧,靠近职工医院家属区了,我走这条路很久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华华捂住脸。
陈闯继续,“当时除了谭田田,只有过路大爷。”前者给了他掌声,后者赏了他白眼。
华华的气音从指缝间飘出,“我跟踪你。”
陈闯,“......”
圆亮眼睛一眨一眨,“跟踪你半年了。”
陈闯,“......”
他拿过华华面前的奶茶一管子戳下去,吸了一嘴珍珠,用力咀嚼,“......你还挺诚实。”
华华顿时眉开眼笑。
陈闯轻咳一声,“总之,那件事是我胡说......”余下的话在看到华华瞬间垮塌的嘴角时自动消音,他捶了捶胸口,也不知是珍珠吃猛了还是什么,心塞得一言难尽。
他实在没有和女生面对面这么久且话题又是如此劲爆的经验。
他连和女生心平气和交流的正常经历都少得可怜。
偏偏对象比自己还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