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可怜呢!前年春天,志全的妈妈到芦苇地里挖了半篮子野芹菜,被‘老狂子’逮住,‘老狂子’说,这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就带了一帮人,把她家唯一的一张八仙桌子抬走了,志全的妈妈又急又气,跳入大溪河,被水猴子拖到水底,淹死了……唉……死的那天正好下雨,所以,现在只要一下雨,志全父亲的疯病就犯了,不停地狂喊,一直要喊到雨停,可怜呢!”母亲说着,将布条在我脚上打了一个结。
“水猴子是什么东西?”我问。
“水猴子就是水猴子呗,劲大呢,十个大人都打不过他!”
“哦……那它拖小孩吗?”
“拖,你以后可不能随便到大溪河边玩,掉河里,水猴子一拖,命就没了,啊?”
“嗯!”我惶恐地答应。
“刮风了,下雨了,志全的妈妈让水猴子拖走了!刮风了,下雨了……”志全父亲的声音比的悲戚,我听了,头皮直发麻。
几天后,我脚底的疼痛不仅没有减轻,脚还肿上了,伤口处不停地流着脓水。母亲左看右看,觉得还是不能耽搁,背着我走了四公里,才到东方红村合作医疗室,医疗室的张先生说:
“哎呀,哎呀……肿得这么厉害呀,这脚肿的,明晃晃的,恐怕是要到公社医院去动手术呢。”
母亲听完哆嗦了一下,不吱声。张先生给我打了针,包了几片药,母亲从衣兜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两个五分钱,踌躇了一下,不情愿地递给了张先生,张先生似乎有所察觉,说:
“要不……你先给五分,剩下五分钱,下次再说?”
“不了!”母亲好像艰难地喘了一口大气。
张先生继续说:
“你领孩子先回去,三天,如果三天他的脚脚还不消肿,就要到公社医院去做手术了。要把脚底切开,把药捻子放进去,脓才能被引出来……”
母亲仍然不吱声,脸色却大变了,眼眶里噙着泪水,眼看就要落下来了,我知道,家里是没有钱给我到公社医院去看病的。
三天以后,我的脚不仅没有消肿,我还发起了高烧,很快烧得我神志不清,接着,我两天两夜没进汤水了。
母亲说我的魂丢了,要给我招魂。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母亲在遥远的天边呼唤我:
“成子,回家吧,回家跟妈睡觉吧。”
我想答应,可我没力气,姐姐在床头应着:
“回来了。”
“成子,赶紧回家吧,妈在等你睡觉了。”母亲的声音苍凉中带着一丝绝望。
“回家了,回家了……”姐姐机械地回答。
母亲每天给我灌米汤,到了晚上,她就抱着滚烫的我淌眼泪。我总能看见家里堂屋的门上有几只黄毛黑嘴的狐狸,瞪着一双双绿眼睛,似乎随时有可能扑过来,让我毛骨悚然。我急切地对母亲说:
“妈,快关门,关门,狐大仙!狐大仙来了,在门上……”
母亲壮着胆子朝门外看了一下,说:“哪有?狐大仙是不会到我们家来的,我们是本分人家,它有自己的去处。别瞎说,可不能瞎说,啊?!乖,快睡觉!”
“有,有,有啊,就在门上,在门上趴着呢……你看不见吗?这不在那儿嘛?快关门……快……”
全家人被我吓得不敢睡觉,点着煤油灯就围坐在我的跟前,好几个晚上,全家人听我胡说到深夜。
有一天,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说:
“这孩子怕是让狐大仙看上了,家里以后……恐怕不太平啊!成子他妈,请六仙姑吧。”
六仙姑就是我的六婶,方圆5里地,谁家请仙、安神、驱鬼、降妖,都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