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岐斟酌了许久，才道：</p>
“主人您对属下，对何家恩情深重。您先救了我，又收留了琰君。属下先前便常思该如何报答主人，如今更是……不知所措，不知怎样才能还得这……”</p>
裴年钰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止住他的话语。</p>
“报恩……老何你觉得你做我影卫，还不了？”</p>
“是。属下身无别技，无甚用武之处。”</p>
“可是……何家若非当年遭变，你何岐又何至于给我做影卫呢。也许你可以带兵上阵，早就成为一方名将了。”</p>
何岐猛然惊住，愕然看着主人。他并非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可……这话怎么能由主人说出来？这意思岂不是指向——</p>
“老何，你做影卫的这些日子里，就没有对先帝，或者说，朝廷，不明不白地杀你父兄、抄了你们何家这事……心生不满吗？”</p>
何岐脸色顿白，慌忙跪地：</p>
“属下万万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属下岂敢心生不敬之念！”</p>
裴年钰把他拉起来，强行让他看着自己：</p>
“这念头，我知道你不敢说，所以我替你说。先帝因着夺嫡党政，昏庸无道，冤杀忠臣——为什么不能心生不满？你既能说出‘帝王凉薄’这等话来，可见心中也是不怎么服的罢？”</p>
楼夜锋在一旁静静看着主人的身影，门外的阳光照进，描绘出主人暖意融融的轮廓。又看了看一旁已经快被吓傻老何，嘴角微微翘了翘。</p>
他的主人……也只有这般的主人，才能容忍得下他楼影卫的破脾气吧。若非是主人选中了他，换了别的主人，恐怕他楼夜锋早就不知哪天便死于触怒主人威严亦或是冒犯上位了。</p>
裴年钰负手踱步：</p>
“你做臣子的，这种话你不敢说，这种念头你不敢起，可我今天偏要替你说。天下没有人能对自己的杀父仇人感恩戴德，道理便是这个道理，任什么冠冕堂皇的君臣之义，都盖不住这天下的道理二字。”</p>
何岐脸色已经几乎不见血色，半晌才哑着嗓子挤出来一句：</p>
“属下对主人……忠心无二，主人明鉴！”</p>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当年顺手救你一把也好，后来的提拔也好，亦有些补偿的意思在里面。”</p>
“当年我力所不及，先帝要降罪何家，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只有勉强救你一命。我纵然和先帝不对付，可这事究竟是裴家子孙的争权夺利才殃及池鱼。我既然承了这个姓，也只能替裴家……多少还些先帝造的孽。”</p>
何岐已经不忍心再听下去了：</p>
“主人！您别再说了……当年您才那么小，与您无半分关系。我便是当年那么糊里糊涂地跟着父兄一并死了，也认了便是。主人您不必，不必……”</p>
裴年钰轻轻摇头：</p>
“本就是裴家欠你的，如今便算是两清。老何，以后报恩之事，再也莫提。”</p>
“我……主人我……是，属下记住了。”</p>
何岐缓缓起身，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p>
……………</p>
他被主人方才那一席话惊得不轻，待他缓了许久，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说：</p>
“尚有二事，属下须向主人请罪。”</p>
裴年钰听得“请罪”二字，眉间不由自主地又染上了三分无奈：</p>
“讲！”</p>
“其一是舍妹琰君前些日子不遵上下之礼，对王妃多有冒犯……”</p>
“她又不是你的下属，不归你管，你替她请的什么罪？何况琰君那是我指使的，你的意思是也要追究我的责任吗？”</p>
“属下不敢！”</p>
“她是我徒弟，以后你少替她操闲心。”</p>
“……是，属下明白了。其二是，方才属下听得连霄的供词，因私怨而生怒气，忍不住动手打伤了他。”</p>
何岐顿了顿，还是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属下与同僚私相斗殴，请主人责罚。”</p>
裴年钰一改方才的温言软语，脸色渐黑，不过还是压了气，先问的却是：</p>
“你打伤了他？严重吗？”</p>
“……有些内伤，不过都是轻伤。”</p>
裴年钰这才把脸上的不高兴摆了出来，一拍桌子，气势慑人：</p>
“因着私怨？老何，你这是觉得我这个当主人的不会秉公处置，所以先让他吃个亏再说？”</p>
何岐虽然平时不敢说，但当然心里多少有点是这么想的。所以裴年钰这一问，他不知这话怎么回，竟然便沉默了片刻。裴年钰自以为是他默认了，不由得眯了眯眼睛：</p>
“你既如此认为，那本王可得改了这习惯，从此以后秉公处罚才是。何岐，你可认罚？”</p>
何岐听得主人语气中略有些阴阳怪气，知他又因为嘴笨惹了主人的火气。至于“从此改了”什么的，何岐当然不会当真，他这主人若是能在罚影卫的时候半点不心软，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p>
只不过这次嘛……不由得心下苦笑：</p>
“属下当然无异议，请主人赐罚。”</p>
“你还需要护卫本王左右，便不罚你皮肉之苦了。何岐，本王便罚你写一篇检讨，不少于五千字。以骈赋之体，必须对句工整，合辙押韵。若是文辞粗糙，便返工重写去！”</p>
“唔，连霄既然被罚三日，那你也以三日为期吧！三日之后交过来，在所有影卫面前念你的检讨，不许敷衍了事。”</p>
何岐瞳孔骤缩：“………啥？”</p>
他心中顿时叫苦不迭——他出身官宦之家，自然是读书识字的。只不过少年时不爱文章诗赋，念书便也以史书兵法为主。后来练了武功，就更疏于这锦绣文章上的功夫了。</p>
让他写个五千字的骈四俪六，他宁愿去挨个七日的融血丸。</p>
“这……主人，属下实在是……主人我错了！我不想认罚！主人您能换一个不……呜呜呜…”</p>
裴年钰又是一拍桌子：“怎么，领罚还敢讨价还价了？！”</p>
何岐见主人意态坚决，只得一脸悲痛应了：</p>
“……是，属下知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