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以云又上路了。</p>
这回, 她没有蹭车，用自己一路攒下来的灵石，她在白鹿、黑马和青牛之间挑了挑, 最后选择通体黑色的马。</p>
因为它最便宜。</p>
郁以云拍拍马的头颅：“对不起啊兄弟, 因为你便宜,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流浪。”</p>
马儿通灵性, 嘴中“咴儿咴儿”地, 用大头颅顶郁以云的脸颊。</p>
她抚摸马儿的耳朵, 问：“该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p>
“疾风？”她问。</p>
马儿晃了晃脑袋，不满意。</p>
“飞湛？”郁以云从自己贫瘠的词汇里，又挤出一个：“飒乌？”</p>
可惜马儿都不满意，郁以云脑中突然闪过：“黑蛋？”</p>
这回, 马儿高兴地踏踏蹄子, 咴咴叫着，再次蹭着郁以云的脸颊。</p>
郁以云被马鬃扎到痒痒的，哈哈大笑：“行吧，这憨憨性子和我的还是有点像的，黑蛋, 你说是吧？”</p>
马儿点点大头颅。</p>
郁以云试着跨上马匹, 坐上高大的马身，她能看到的更远，一夹马腹，她眺望远方：“黑蛋，走！”</p>
黑蛋撒开蹄子跑，没一会儿，它极为聪敏地缓缓停下，郁以云还觉得奇怪, 她试着放出灵力往前探，才发现有拦路虎。</p>
自从成为散修，她无可避讳遇到拦路打劫，好在她要财没财，要色？她时常穿着男子衣着，风尘露宿导致脸上灰扑扑的，饶是有七八分姿色，也被掩饰得所剩不多。</p>
虽然拦她的人赚不到便宜，但这种事，能少碰还是少碰，才能避免遇到亡命之徒，她一向不信自己的运气。</p>
于是一人一马悄悄后退，折换另一条路。</p>
没想到这回，黑蛋还是停下来。</p>
郁以云引着它想再次换路，黑蛋连蹄子都懒得动，大眼睛里闪烁着“认命吧”的意思，郁以云这才发现，她被全面埋伏。</p>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包围她的人，修为都比她高。</p>
慌了一下后，她破罐子破摔，说不定她这张“巧嘴”，能像哄退岑长锋那样，哄退那些人。</p>
她坐在黑蛋上，慢悠悠赶着它往前走。</p>
很快，她看到拦她的人。</p>
他们穿的衣裳她有点熟悉，仔细回想，她才记起是飞星府的着装，再看那一个个修为，都元婴以上，怎么会想着来抢她这个小筑基。</p>
她身上只有两个包子，一块碎灵石，最值钱的，就是黑蛋。</p>
正当她愁眉苦脸时，对面有一人站出来，朝她一揖，道：“敢问阁下是郁以云道友吗？”</p>
郁以云：“……”</p>
这不废话吗，都把她堵得死死的，还要这么客气，这就是文化人的耍流氓。</p>
见郁以云没有回应，那人先说：“在下刘修永，飞星府长老，刘家族长。”</p>
郁以云“哦”了声，她疑虑地看着他，这位不是她忘记的人，而是她从没认识过的人。</p>
那可真是奇了，在她看来，这个修为还对她这个小筑基自称“在下”，是不是太过自谦？</p>
然而，接下来几个超过元婴期修为的修士自我介绍，什么郑家，汪家，赵家的，一个比一个客气。</p>
郁以云听到后面，眼神涣散，神思飘远，为了不在客套话里睡着，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p>
那几个家族的人相互换眼神，最后，以刘家为首，刘修永恭敬道：“不瞒阁下，在下是为家中侄儿所做错事前来道歉。”</p>
说着，他掏出一柄无双的法器，双手呈上：“万望道友能看在曾与侄儿同在孚临峰的份上，能够接受刘家微薄的赔礼。”</p>
郁以云：“啊？”</p>
他说的那么多话里，她只听懂“孚临峰”三个字。</p>
紧接着，那些个大能纷纷低头，呈出赔礼，态度之诚恳，让郁以云怀疑不是自己在做梦，就是这些大能脑子坏了。</p>
在郁以云纠结时，不远处，一个女人乘着天车，她是从拦她的别的道上赶过来，极为匆忙，一过来就扑倒在黑蛋蹄下，吓得黑蛋后退两步。</p>
女人近乎撕心裂肺：“郁姑娘，我求求你，救救顾雁吧！”</p>
顾雁？郁以云忽的记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她不讨厌他。</p>
她奇怪地看着那女人，问她：“顾雁？他怎么了？”</p>
女人眼睛红肿，激动地说：“孚临真君要罚他去百星谷，他才筑基的修为，如何受得百星谷的摧折！”</p>
百星谷，也是飞星府仙府名字的由来，在百星谷内，不论白天还是夜里，天上会一直坠星，修士不可能休息，以前是苦修锻炼的好地方，现在是极为严酷的惩罚手段。</p>
但凡入百星谷的修士，不掉层皮，也会被削去筋骨，若非苦修，绝无必要进百星谷。</p>
郁以云抬眼看去，那什么刘家、郑家、汪家、赵家的，全部带着企盼的目光看她，或说：“麟儿亦然，求道友救救麟儿！”或又说：“望道友能救下我侄儿，族人将感激不尽！”</p>
纷杂的求救声涌进郁以云脑海。</p>
她捏了捏黑蛋的耳朵，先略过那些个刘郑汪赵，她不熟，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女人，勉强因为顾雁，她愿与她搭话：“你是顾雁的母亲么？”</p>
女人擦着眼泪，说：“是，你记得吗，你与我家顾雁有过婚约。”</p>
郁以云说：“可是解除了。”</p>
女人忙说：“可以立刻恢复。”</p>
郁以云“呃”了声，她的意思是，她和顾雁没什么关系，怎么孚临峰上罚顾雁，还能找到她呢？</p>
她真的很困惑，这时候一个个只求她救人，又不说缘由，她上哪猜去？</p>
此时，女人方娓娓道来：“我家顾雁并没有参与那件事，求求你，看在他不曾害过你的份上，救他一命吧，我顾家绝不会忘记你的恩情！”</p>
郁以云抓住关键：“什么事？”</p>
几个家族的人鸦雀无声，他们猜不到郁以云居然完全忘记这件事，只当郁以云定性太好，不松口是嫌赔礼不够。</p>
结果，人家只是忘了。</p>
还是由顾雁的母亲提醒：“你还记得你曾在孚临真君生辰时，为他燃过一百零六盏天灯么？那时候因错用毕方火，而导致一些个弟子受了伤。”</p>
“这毕方火并非你放的，如今证据确凿，是我们几个不听话的小辈撺掇着换掉的。”</p>
郁以云皱起眉头。</p>
总算，她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p>
女人又说：“可是我家顾雁从未参与这件事，他固然有错，他、他知情不报，但他也没想到会酿成这样的大错！”</p>
“求求郁世侄，放过我家顾雁吧！”</p>
说到这里，连“世侄”的名号都搬出来。</p>
郁以云有点为难，所以又关她什么事呢？一来她现在不是飞星府弟子，二来这件事早就被尘封，如果不是他们一再提醒，她真的想不起来。</p>
女人没漏过她脸上任何疑惑，便大胆猜测郁以云没想到这一层，直揭示：“孚临真君罚他，全是因世侄受过冤枉啊！”</p>
郁以云大悟。</p>
也就是说，这么久以来，真相终于揭发，当日毕方火确实与她无关，而岑长锋知道后，怒而惩罚弟子。</p>
她纵然不想再回想前尘，不过，顾雁确实不是坏人。</p>
她记得他，是因为在推郁清秋进河的事上，他当时一个“信”字，至少曾给孤立无援的她看到希望。</p>
在这点上，他对她是有恩的。</p>
她到底心软了，说：“我可以帮顾雁。”</p>
那女人大喜，郁以云赶紧说：“但是我不能保证我能帮上忙。”</p>
女人只道：“世侄愿意去孚临峰，于顾家而言，已是极大的恩情！”</p>
再次回到飞星府，郁以云看着满是白雪的孚临峰，抛开思绪，朝里面走。</p>
没一会儿，她见雪地里跪着岑长锋的十个弟子。</p>
郁以云虽经常赖在孚临峰，但这么久来，她除了与顾雁有点交集，其余人连长相也没记住。</p>
即使如此，她也知道，这群能拜入孚临峰的弟子，家中权势是飞星府内一等一的，修途无量，她记忆里的他们，平时意气风发，是小辈修士中的佼佼者。</p>
可现在，他们有的明显哭过，眼睛红肿，有的脸色灰败，目露绝望，不知道他们跪在雪里多久，都焉焉的。</p>
他们看到她，本来死寂的眼中总算迸出求生欲：“郁姑娘！”</p>
“郁姑娘，我要和你道歉！”</p>
“郁姑娘救救我们吧！”</p>
郁以云：“……”</p>
她在人群中略了一眼，认出顾雁，他分明也看到她，眼中重燃希望，但好似想到什么，他缓缓垂下头，脸上带着自责。</p>
郁以云收回目光，她朝孚临峰主殿走去。</p>
她埋头走着，忽然察觉一道目光，缓缓抬头，长阶之上，男人一袭白裳，腰上覆着一条月白色的封带，垂着黑色的流苏，一阵冷风拂过，流苏缓缓飘起。</p>
如他曜石目中的起伏。</p>
“真君。”郁以云笑了笑。</p>
岑长锋“嗯”了一声，他沿着石阶走下来，到离郁以云三个阶梯处，他停下来：“你看，他们都该受到惩罚。”</p>
郁以云说：“可是真君，我没有被毕方火伤着，反而是他们被伤了。”</p>
岑长锋冷冷地瞥向不远处的弟子，说：“天道好轮回，他们遭毕方火灼烫，是他们自作自受。”</p>
对这点，郁以云觉得有道理，她眼中含笑，赞同岑长锋：“是的，自作自受。”</p>
听到郁以云这么说，岑长锋眉头略略松开。</p>
不过，郁以云紧接着的一句话，又让岑长锋眉头拧起，她说：“可是顾雁是无辜的呀。”</p>
岑长锋声音凉嗖嗖的：“他知而不报，罪当同论。”</p>
郁以云摇摇头：“我不怪他。”</p>
岑长锋朝她走近一步，带来一阵冰冷的气息：“为什么不怪他？”</p>
“如果不是他，你亦不会遭如此委屈。”越说到后面，每个字越像从冰山上凿下来，若是别人听到他暗含威严的话语，自然会认为他是对的，不敢再置喙。</p>
可郁以云丝毫不惧，直说：“我就想放过他。”</p>
岑长锋坚持：“他该受到惩罚。”</p>
郁以云回头看顾雁。</p>
其实，单独一个顾雁，并不值得她冒着惹怒岑长锋的危险，去与岑长锋相论。</p>
她要论的，是她的立场，这一次，她内心一片明朗，不会再由岑长锋定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