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计划生育的大潮铺天盖地而来,卢庄那儿也有丢小孩的。那时卢奕苒两三岁,她听到有人吆喝庄里人去看热闹:“坝子上青石板那儿有个小孩,红色小包被包得好好的。”
她也跟着跑过去,密密麻麻的人围在那儿,她压根钻不进去。她从他们交谈的综复杂的信息中得知,那是个女孩,可能是私生女。后来,那小孩不知被谁抱走了。
卢奕帆从小就和卢奕苒吵吵闹闹,为抢一个好吃的,两个人也能打起来。卢奕苒刚会走路,就知道把好吃的藏起来,别被她二哥吃完了。她藏橘子,藏花生,藏糖,藏到最后,自己都忘记了。李春樱从棉花里掏出了一个干瘪的苹果,那是卢奕苒藏忘了的。
李春樱家搬来一户工人,男的叫小罗,在卢庄煤矿采煤区上班。小罗皮肤黑,耳朵有点背,听不太清,要大声和他讲话。小罗的老婆叫凤仙,她皮肤白白的,嘴巴总是微微张着,她的头发是散下来的,卢奕苒觉得头发散下来的女人比留短发的女人漂亮。她识字,虽然她右腿有点瘸,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是不影响她骨子里散发出的优雅气质。小罗家里有三个孩子,上面两个女孩,老小是男孩。他家大女儿叫婷婷,和卢奕苒差不多大。
一天,卢奕苒出门到房道玩儿,不小心踩到一泡屎。她心情很不好,忙在土地上蹭鞋底。她想:我把婷婷喊出来,说不定她也能踩到。她跑到院子里喊婷婷出来玩,特意把那条有屎的路让给婷婷走,婷婷走路也不看,一脚踩了上去。卢奕苒偷偷乐着。后来,她上学了,常听到有小孩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
卢奕苒到大姐邱艳家去看电视。那是卢青叶的院子,卢青叶在儿子两三岁时就离婚了,带着儿子住娘家。她儿子随她姓,叫卢华夏,卢奕苒喊他“华哥”。卢华夏大大的眼睛,瘦瘦的,不大跟他们这些小孩说话。他喜欢养花,一盆盆花草把院子衬托得生机勃勃,他在院子里拴了两个吊环,卢奕扬和卢奕帆总是跃跃欲试的去拉那吊环。自从儿子娶了媳妇邱艳,卢青叶就住在东边单独的一间房子里。她自住自吃。她和她儿媳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从不说话。邱艳嫌卢青叶脏,嫌她不会说话。卢青叶怕这个儿媳妇,这个小个子女人,吵起架来厉害得很,自己和她娘都不是她的对手。就这样,两个人成了住得最近却离得最远的人。卢华夏在外边开大车,一个月回来一两次。邱艳第一胎是女孩,四年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晚上,卢奕苒又跟着大哥、二哥来大姐家看电视。她大哥二哥并排坐着可折叠的铁腿软椅,一人抱着一个小孩。大姐的双胞胎女儿,才几个月大。卢奕扬、卢奕帆边抱着孩子边看电视,大姐在外面忙着。房间里关了灯,只有电视屏幕散发着光芒。
卢奕苒坐在他们后面的床上,两条腿摇晃着。电视不好看,她摸摸床单,摸摸枕头。枕头下竟有一把手枪。她拿起沉甸甸的手枪比划着,心想这玩具手枪像真的一样。她见过枪,经常有人挎着个黄色的长气枪,在庄里走来走去,说是打麻雀的。
她拿起手枪对着电视机,扣动了扳手,“啪……啪”两声。
手枪冒着烟,卢奕苒傻眼了。
大姐听见响声忙跑了进来,电灯拉亮了,电视上留下两个大黑洞。双胞胎小孩哭了起来,卢奕扬把卢奕苒带回了家,路上,庄里人问他有没有听到枪声。卢奕扬说没在意。
李春樱知道了这件事,气得打卢奕苒的屁股,骂她是个惹事精,差点弄出了人命。卢奕苒吓得尿湿了裤子。
李春樱到卢青叶家去了。
五岁的卢奕苒一个人待在黑屋里淌着眼泪。
李春樱会过日子、能干,靠矿吃矿,庄里的生产队带领她们拾煤、卖煤。
李春樱在马路边开了一个小商店,卖些烟酒、日用品和小孩的零食。小店让她婆婆看着,婆婆拨算盘算账很快,账算得明明白白。盛钱的抽屉里的钱多得快冒了出来。卢奕苒时不时从抽屉里拿钱,到学校门口小摊子上买红芋糖、买梅肉。
那段时间,学校门口还卖起了气球,白色的气球,上面还有一点凸起。小学生都去买,气球变成了稀罕物。卢奕苒口袋里有钱了,她大方地买了两盒,还拿一盒给她二哥。她二哥没要,还生气地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卢奕苒在幼儿园,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道那是避孕套,小商小贩为了挣钱,把避孕套当气球卖。她说:“气球!”卢奕帆有点怀疑地问她:“你怎么有钱买的?”卢奕苒心虚地说:“我同学给我的。”
卢奕帆偷偷告诉他妈:“奕苒在学校门口买了很多东西。”
李春樱心里有数了,她开始盯着卢奕苒了。
卢奕苒趁小店里没人,她走到抽屉旁,把手塞进抽屉,准备拿钱时,她妈拉住了她的手。她妈把她拖到了家,把她关到院子里,把她的屁股打开了花。她妈问她:“下次还拿抽屉的钱吧?”卢奕苒说:“不敢了,下次不敢了!”泪水把她的脸渍的紧紧的。她去上学了,出了门,感觉全庄的人都知道了她偷钱的事。
她妈不知道,她还偷偷藏了十块钱。十块钱太大了,到小摊子买东西,小摊贩说:“小孩哪能拿这么大的钱,让你妈来买!”这十块钱花不出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