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礼拜后,何国泰出现了。潘珍虽然黑着脸,也还是让他进了门,只是这一次,没有拖鞋、热茶的迎接,何国泰也不敢说什么。
“珍……”
“不要这样叫我!我问你,惠美读书的事情怎么办?”
“得了,我会找人帮她弄个户口,挂在附近有学位的人家家里。”
“不行!”
“你又想怎样?”
“我惠美要去香港读书,她是香港人的女儿,她凭什么不能去香港读书?”
“你发什么神经?我有老婆的,我老婆会杀了我的!”
“何国泰!你这个骗子,你不帮我把女儿弄到香港读书,我就找律师,找警察,我说你骗了我。”潘珍气到发抖,何国泰不敢像以前那样糊弄她,自她上次突然找上门来,他就知道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没读过书。
“答应你!”何国泰又说:“但我们女儿的身份证是大陆的,有点难办,需要很多钱……你那里有多少?”
潘珍有些疑心:“差不多六万。”
何国泰喜出望外,又痞里痞气地道:“哇,这么厉害,平时省着省着居然省出这么多钱来。”
“这钱是给我惠美读书用的。”
“现在不就在想办法帮她读书咯?先拿三万出来。”
“这么多?”
“你以为啊,香港地,什么都贵。”何国泰又补充道:“人情,最贵。”
潘珍付终身后,唯一能为自己讨回的公道,只是让何国泰把女儿弄去香港上学而已。走读是不现实的,只好让惠美住进了何国泰和他老婆的家,那个家又小又挤,又闷热。
何国泰告诉老婆,二奶愿意放弃女儿的抚养权回老家了,他把女儿接回来,好歹也是自己的骨肉,加上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也没有孩子,这下就像上天送了孩子给他们。
何太太这才答应了,她怕她不同意,老公干脆会放弃她,在大陆跟二奶和私生女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在惠美的记忆中,那段日子漫长而煎熬。
由于何国泰是香港永久居民,因此惠美以家人团聚为由,申请单程来港定居。获得了香港居民身份证,并对何太太改口,称其为大妈。
刚去学校的时候,她因为没有英文名而被同学嘲笑,最后Miss帮她取了个英文名,叫Christina。邻居们不喜欢她,附近的小孩都喊她私生女,说她不光彩。只有同龄的Ai肯跟她玩,但Ai有点傻,听说入校测试评分很低,没办法进惠美那所学校,只能去另外一所比较差的。
大妈不喜欢她,待她并不好,总是呼呼喝喝。家里很小,也很脏,有时会有蟑螂之类的爬过,在家住的第一个晚上,惠美就过敏了,脸上起了一块块红红的印,身上还有虱子咬过的红点点。惠美哭着醒来,大妈骂她是个麻烦精,骂骂咧咧地带她去看了医生。以前爸爸很疼她,老是跟她玩,不知道是不是怕大妈不高兴,在香港,爸爸总是对她很冷淡。
家里只有一张桌子,要用来择菜、吃饭、写作业,常常作业上会沾到油渍,被Miss私下叮嘱要讲卫生。爸爸常常不在家,比从前相处的时间更少,不是去送货就是去赌钱,成天见不到人。大妈平日里要去平价超市当销售员帮补生计,周末会将惠美送去奶奶那儿。
在小惠美的眼中,七十多岁的奶奶已经老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她身材矮小敦实、驼背严重、嗓门洪亮,灰白色利落的寸头戴着一顶脏兮兮灰色的鸭舌帽、穿着打扮和说话方式都毫女性特征,简直像个男人。
奶奶在西洋菜街摆摊卖女人内衣。
周末的时候,小惠美会趴在一张板凳上写作业,奶奶则忙着招揽生意。奶奶待惠美不,没有客人的时候,会抱着惠美坐在她大腿上,高声地与周围街坊聊附近八卦,奶奶的话题永远聊不完,从明星风流韵事到邻居的八卦再到滋补汤料还会聊到香港特首,也会骄傲地介绍惠美是她孙女。奶奶人缘很好,街坊们也对惠美很好,时不时会送她糖吃。这是惠美在香港记忆中,最温馨的回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