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说一遍，我并没有愿望，这位恶魔小姐。”丹恒将手中笔记合上，控制着魔女之手将书籍放回书架：“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请你尽快离开。”
“不要喊得那么生疏嘛，都说了，我叫星。”灰发恶魔笑嘻嘻的又在桌上顺了颗苹果啃，嘴里含糊不清地回话：“我已经确认好多遍啦，召唤我的就是你，怎么会没有愿望呢？”
她竖起手指对着丹恒摇晃，尖锐的指甲上有荧光闪烁：“魔力导向也来自你，如果不是你献祭的祭品能量太过微弱，我怎么会花这么多时间破开世界壁垒……”
这位在一小时前突然找上门的灰发恶魔，自称受到来自十八年前的丹恒的召唤，要替他实现愿望。
先不提身为魔女的丹恒会不会有愿望这件事——就算有，他也已经遗忘了。
“的确没有。”丹恒嗓音冷淡：“因为一些意外，我失去了部分记忆，或许当时许下的愿望也在其中。”
他说：“劳烦你过来一趟，我可以提供将你送回魔界的魔力和材料。”
星摇摇头，她凑近了，金眸盯着丹恒仔细瞧，细长的恶魔尾巴在空中甩来甩去：“不，你没有忘记。”
她的脸不是传统魔族的漂亮又魅惑，反而带着点辜可爱，令人生不起气来。
至少丹恒不反感她的靠近。
“你会想起来的。”星勾唇，眼中闪着微光。
丹恒：“……”
看来这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他轻叹一声，起身将衣帽架上的魔女帽戴上，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不出丹恒所料，恶魔跟了上来。
她似乎不太习惯用双腿行走，拍着翅膀连飞带跑的才追上走在前方的丹恒，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袍。
恶魔咋舌：“哇噢，你戴上帽子之后更有魔女范了诶。”她的语调轻快：“嗯，我不是说你像女孩子，但是确实很漂亮……不对，你不是男孩子吗？怎么会是魔女啊？”
丹恒脚步一顿，长睫微敛：“魔女是一个种族的统称，并不只有女性。”
但他这样特殊的却也少见就是。
星哦了一声，拽着他的衣服又絮叨起来：“你的头发真好看，你们魔女都喜欢留长发吗？……你要去哪？”
“去修复被你破坏掉的法阵。”
星于是不说话了，她第一次感到心虚，默默跟随着丹恒的脚步来到林区。
魔女住在远离人类社会的森林里，似乎是怕被人类打扰，周围布满防御性法阵，这也导致星进来时不小心破坏掉了几个。
她不太懂布置法阵需要什么材料，但看丹恒从空间戒指里不断掏出东西的样子，知道自己估计闯了不小的祸。
出于某种补偿心态，她试探着在手上结出一颗瘟疫之种：“用用我的？保证没有人类能活着出去！”
丹恒：“……我没有伤害普通人的想法。”
恶魔少女于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望向他，似乎难以理解：“那些人类吗？我来的路上，他们对你的评价可不好呢。”
何止不好，即使不了解人类社会结构，星也知道，魔女这个种族在人类中属于人人喊打的存在。
‘那个住在迷雾森林里的婊子’、‘带来不幸的魔女’、‘该死的家伙’……
即使丹恒并没有对附近的村子做些什么，他们也总能对毗邻村落迷雾森林里居住的魔女吐出恶毒的诅咒。
好像这样做就能改变他们贫瘠困苦的生活似的。
明明欺凌平民的更多是贵族老爷们，不是吗？
身为能够看透人心的恶魔，星可太清楚人类的恶劣了。这些虫子弱小又短寿，分明一只手就可以捏死，心思却比任何生物都要复杂。
丹恒轻轻应声，而后不再回话，专心修补魔法阵。
星舔着爪子，望着魔女忙碌的纤瘦背影感慨。
身为最容易被欲念左右情感的魔女，丹恒的灵魂却是极为纯净的白色。
真神奇呢。
2.
恶魔少女彻底赖在了魔女塔。
或许是因为孤独，亦或是因为知道赶也赶不走，丹恒不再出言驱逐自来熟的恶魔。
他不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魔女塔装修相当简陋，唯一能看的只有被妥善布置过的书房——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那儿，包括休憩时间。
于是恶魔少女自然而然的就霸占了他的床。
恶魔并不需要吃饭，但星却意外地爱吃苹果，包括魔女做的苹果派。
魔界可没有这么甜的东西。少女吃得满脸面包屑，舔着手指抱怨。她总爱瘫在沙发上，晃着尾巴叽叽喳喳同丹恒说话，像只猫儿一般，给寂静的房间带来生气。
他怀疑星的种族是猫魅——她真的很像一只猫。
丹恒也曾养过一只小猫。小猫蓬松柔软，咪呜咪呜叫着钻进怀里，还会在他伤心哭泣时舔他的手心。
“后来呢？它怎么样了？”恶魔少女捧着下巴，好奇地问。
丹恒怔愣半晌，垂眸回答：“……我忘了。”
星睁大眼睛盯着他，鎏金似的眸子亮起一瞬，来自恶魔的凝视让丹恒有种灵魂都被看透的觉。
“你会想起来的。”她慢悠悠道，然后举起手，声调拉长：“再来一份苹果派，谢谢——”
“过多的糖分会使猫掉毛。”丹恒想也不想地拒绝，在星的抗议声中补充道：“恶魔也不例外。”
也许这样也不。丹恒默念。养一只恶魔，即使她最终会离开，也能为他趣又漫长的人生点缀些许色彩。
直到某天，魔女豢养的使魔逮住了几个闯入森林的人类。
3.
人类带来了一封信。
魔女并非真的与世隔绝。
他需要研究材料，需要书籍，需要生活用品——养一只恶魔消耗掉的食材也需要定期补充。
当然，这不是丹恒选择与部分人类来往的根本理由。
这涉及到他的身世，他从未与星讲过。因此恶魔少女扑扇着翅膀下意识想要跟上来，在被拒绝后露出委屈又疑惑的表情：“为什么？我不会添麻烦的！”
从未有人这样担心过他。丹恒软和了神情：“我需要前往领主驻地，你是恶魔，不适合进入教会的视线。”
“我好歹也是王族。”恶魔少女鼓起圆脸，不屑道：“神明尚且要敬畏我的母亲，几只小虫子哪有资格审判我？”
丹恒摇头，迟疑着抬起手摸摸星的脑袋：“不要惹麻烦。”
星没有拒绝他的安抚，而是用细长的尾巴卷上他的腿。
“……十份苹果派。”
“行吧——”星不情不愿。
她注视着丹恒跟着人类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4.
丹恒没有说的——他是人类与魔女的混血儿。
他的母亲，一位爱上人类的魔女。丹恒对她的了解不多，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或许这些答案存在于他失去的记忆中。
他的父亲，一位人类的贵族。
这也是丹恒没能彻底断绝与人类联系的根本原因，或许是对父亲可能存在的亲情有些许期待吧，谁知道呢。
他的人类父亲偶尔会向他索取魔女炼制的药剂，亦或是别的，总之并不常派人寻他。
这次却一反常态地要丹恒来人类的领地见面。
直到踏进领主房间，见到躺在床上的老男人时，丹恒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只是个普通人类的事实。
他会衰老、患病然后死去，并且是在不久的将来。
老男人咳嗽着将丹恒招至床前。他的面容已经爬上皱纹，乌发也掺杂几根银丝。他并不健康，握着丹恒的手在脱力颤抖。
“她的诅咒发作了，我的孩子。”老男人用希冀的目光看向丹恒：“只有你能救我了，好孩子，你一定要帮帮我。”
‘她’是丹恒的魔女母亲。被背叛的魔女绝望之际给曾经的爱人施下诅咒，诅咒他将会全身溃烂而死。
丹恒炼制的药剂延缓了诅咒的发作，但这只是杯水车薪，他的父亲终会死去。
“我没有办法。”丹恒垂眸，声音冷漠。
老男人的眼中满是算计与渴求，找不到一丝温情，好在丹恒从不对父爱抱有多少希望。他将手抽离，抚平衣袍的褶皱，碧眸毫波澜：“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不，你可以做到，”老男人眼底布满血丝，神情让丹恒突觉不妙：“魔女的心脏！只要给我这个，大祭司就有办法解除诅咒……好孩子，好儿子，你会帮助你可怜的父亲吧？”
5.
听说老领主要在镇中心举行审判魔女的仪式。
在魔女逐渐销声匿迹的现在，审判魔女可是件不常见的大事儿。
平民们议论纷纷，或看热闹，或只是为了仪式结束后教会供给的一口吃食，总之都凑近仪式地，对着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魔女指指点点。
拒绝献出心脏的魔女乌发碧眸，皮肤像雪一样白皙，神色悲喜。魔力枯竭使他面色苍白，刻印着圣痕的锁链则将他牢牢捆在十字架上，脚底是架高的篝火。
听说为了抓捕他，老领主连大祭司都请过来了。有平民窃窃私语。这可真是位邪恶的魔女。
他真好看！有小孩惊呼，被母亲连忙捂住了嘴。
审判魔女的仪式将在正午准时进行，届时他脚下的篝火会被点燃，人人都能见证邪恶被火焰焚烧殆尽。
人注意到魔女的手腕正在滴落鲜血，以魔女生命为代价的法阵声延展。
昏昏沉沉之际，丹恒想起了家里的恶魔——有她在的地方，冰冷的魔女塔似乎都能称之为家。
她有好好吃饭吗？……不，恶魔不需要进食。
吃不到苹果派了，她会伤心吗？……会有新的人类为她烤制苹果派吧。
丹恒不想让自己的心脏落入父亲手中，那个老男人，他既然选择了背叛母亲，便要自行承担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