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舸被他的反应弄得更迷茫了:“可是你不是想买茶几吗?”
“你不是真觉得我是因为这张破茶几生气吧?”郑楷意说,“这张茶几根本就不是问题,你就别说一张檀木茶几,就是金茶几银茶几,真想买我也买了。庄舸,你可别提茶几这茬了,我更不用你替我拿这钱。”
“那你是为什么生气?以及,茶几买不买?我改变主意了,你要是想买的话可以买。”
郑楷意脱力地沉默了一秒,言地看向天花板,然后转移话题:“你要是加班不是特别急,那我们继续打会儿游戏吧?”
“你在转移话题。”
“你知道圣诞节我们应该做什么吗?你要是不想加班,我们现在就应该赶紧…”郑楷意脸上露出了一点暗示的微笑,他凑过来,两条强壮矫健的大腿骑在庄舸身上,手指掀起了庄舸白色上衣的下摆。
庄舸盯着郑楷意的眼睛,顺着郑楷意摸在他腹肌上的手往上摸,然后抓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腕,死死按在了衣服下面:“这个状态你觉得我们真的能做爱吗?”
“……你是不是今天有毛病?”郑楷意真火了。
“……”庄舸没说话,眼睛定定地看着郑楷意。
郑楷意不自讨没趣了,他抽回手下了沙发,扭头进了浴室。庄舸坐在沙发上,也没心思工作,看着郑楷意进了浴室,然后从浴室出来径直走进了卧室,连看他一眼都没看。
庄舸直愣愣地看着郑楷意没搭理他,他迷惑而郁闷地合上了电脑,罕见地感到心烦意乱,环视了一圈客厅,然后发现桌子上还有半盒郑楷意吃剩的甜点。他平时是不碰这些东西的,但是今天有点发泄性质地抓过甜点塞进了自己嘴里,结果发现他是真吃不惯这种东西,又甜又黏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要被粘在一起了——雪上加霜的是,拿破仑和蛋挞这种酥皮点心吃完会掉渣,于是一个人在客厅里跪在地上又收拾了半天甜点碎屑,郁闷到以复加。
终于收拾完客厅之后,庄舸也没心思工作了,时间也确实不早,他打算也去洗澡睡觉。等他从浴室里出来进了卧室,看见郑楷意在一团黑里背对着他,好像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躺进被子里。等呼吸静下来,才听到郑楷意的呼吸声——有些快,应该还醒着。
但是郑楷意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他也不敢碰郑楷意。脸对着郑楷意的后脑勺,等着郑楷意有没有可能回头,俩人就这么一动不动躺了半个多小时,愣是没人吱一声。最后还是庄舸先受不了了,他伸手往床头摸了一会儿,摸到了小夜灯的开关,啪的一声按开了。
一片漆黑的卧室里突然亮了,郑楷意皱了一下眉毛。
“我…”庄舸坐了起来,高大的身影落下一片影子,“我不能就这么睡觉,我不能带着我们两个没解决的问题睡觉。郑楷意,你没睡着,我知道你躺下的一个多小时都没睡着。”
“…”郑楷意没动,沉默了几秒,转过身来,脸藏在庄舸落下的影子里。然后庄舸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郑楷意也坐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有点懒懒而安静的疲倦,“我是没睡着。”
“你平时躺下几秒就能进入睡眠,你没睡就说明你大概率在想事情。你大概率是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是在往什么方向考虑,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不管是哪一种,你都是在消耗自己。而我不能接受…这个用词有点问题,我不希望,我不应该让你在我们两个的关系里消耗自己。”
“……这是你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承诺过的,你可以在我面前做自己。”庄舸看着郑楷意说,“我没能做到,这是我的。我知道这不公平,我们两个在一起需要你做出很多牺牲。但是我不想你在心里一个人给我们的关系减分,直到有一天我的分数到了合格线以下,你突然通知我想终止我们的关系——我不希望那样,我想在那之前做出改正和挽救。”
“……”郑楷意一只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指尖有点凉,摸在鼻尖上让他自己都一激灵,“庄舸,和你在一起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就是这样,我是接受了你这一点才决定和你在一起的。”
他说到一半,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但是你会感到疲惫。”
“我会。”郑楷意说,“……我现在就觉得很疲惫。”
他说完这几个字,突然感觉一种灼热的委屈和冲动涌了上来,像有什么坚硬的、几乎要堵住他的东西把一堆他体内的情绪顺着他的喉咙推了出来:“我每天在外面就累得要命,我要用百分百的精力和谨慎去说每一句话,回家之后我还要用百分百的耐心去听你说每一句话,还要不带情绪的去处理。我有的时候真的处理不过来,大家对我的情绪稳定性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我没那么情绪稳定,我他妈,从来,一直以来,就不是个情绪稳定的人!我只是会藏而已,但是消化情绪是很他妈闹心的你知道吗?庄舸,我有的时候是真的很羡慕你,因为你说话大家都会习惯性地不和你较真,怎么到我这就每句话都得说的…”
郑楷意越说语速越快,庄舸把床边的水杯拿给了他。郑楷意接过来喝了一口:“我要求你做什么很难的事了?我就希望你至少能在和我说话的时候集中百分百的精力,本来你说话脑子就不够用,你还一边工作一边和我说话,你是不是故意没事找事?我跟你讲,在讲正经事的时候,分心和人说话是非常不尊重人的行为,然后你还要一脸辜地来问我我是不是生气了?你心里一点数没有是吗?你能不能有时候也照顾一下我的情绪,我是人,又不是恋爱机器人!你不能指望所有我们俩之间的问题都由我牵头我解决吧?”
他像机关枪一样说了一大堆之后,突然停了下来。郑楷意突然意识到,他是不是说的有点过了。想到这里,他心里紧张地凉了一下,然后飞速抬头看了庄舸一眼,庄舸听的非常认真,好像还在等他继续说下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痕迹,就差拿着笔记来记了。
“对不起,我说的有点过了。”郑楷意突然泄了气,说。
“…”庄舸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臂揽住了郑楷意,凑近了亲了亲的额头,摸到他的指尖有点凉,掖了掖被角,“上次你这么和我说话,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郑楷意,你需要发泄情绪,而且你说的话也没,都是你的真实想法。我记得你说我,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做自己。你有权利生气,有权利不需要揣摩我的情绪说话,这就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意义。”
他的身体在黑暗的房间里模糊成了一段安静的剪影,和深橘色的昏光一起,让人感到安心,郑楷意看着庄舸极为立体的眉眼,光影在暗色里勾勒出他雕刻一样的眉目。他的皮肤和头发上还有微微的湿气和洗护用品的微弱香味。
“我有点情绪失控了…你不生气?”
庄舸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是我让你不要带着情绪睡觉的,这样我们才能好好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生气?”
“……”郑楷意哑然失笑说,“你才是我们俩里面那个情绪真的很稳定的人,谢谢你。”
他借着昏黄的夜光灯看着庄舸的脸,在心里细细咀嚼了一遍刚刚庄舸说的话,然后才想起自己好像也忘了他最初选择庄舸是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庄舸就是这样纯粹的人吗?明明他选择庄舸就是因为庄舸不会用主观色彩揣摩别人的情绪,庄舸不会用有色的眼镜看待他,庄舸有自己不会被打破的原则。但是在一起久了,我们就会从彼此身上索取更多——想要庄舸也有圆滑的一面,想要庄舸也能适时妥帖的照顾他的情绪。这本就是矛盾的要求。
就如同庄舸也不该要求郑楷意和他一样洁癖、理性、按照经济人的标准做每一件事。郑楷意就是会乱花钱,就是喜欢看热闹,就是会把很多原本和庄舸毫交集的人带进他们的生活,郑楷意就是会给生活带来许多预料外的事。如果因为檀木茶几太贵就不买,那就不再是郑楷意了。如果你爱他如此多彩,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接受那多彩背后的规律,接受那多彩背后的复杂。接受他喜欢吃甜食可能会弄脏沙发,接受他因为一道菜不好吃就想直接丢掉,接受他上午还说晚上去海边,下午临时变卦又说要去看电影。
他们在一起久了,都开始看到了那些吸引他们的闪光点背后的另一面,有时难免忘记那些闪光点当初是如何吸引了彼此,让他们看到了和自己如此不同的生命力。爱就是原本属于自己的样板房里,突然放进来一张驴唇不对马嘴的檀木茶几;爱就是一张纯白的拼图里,突然出现一块红色的图案;爱就是原本属于一个人完整的世界中,出现格格不入的另一个部分。爱就是两条不同的丝线,编成了独一二的图案,爱就是不规则的,一个丑陋但是舒适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