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底裤
我叫简梨,是一名实习律师,在虹市一家公司制中小所的刑事法律服务部门里当公共助理。
刚入职的时候一腔热血,做着不切实际的刑辩梦,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在业内发光发热,大红大紫。结果工作没几个月,我就变得萎靡不振,混吃等死,每天都在计算辞职能卷走多少补偿费,退休能拿到多少养老金。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公共助理的工作极其聊,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毫上升空间的重复劳作。
我每天都在扫描、归档、收发快递,去法院检察院跑腿。部门里是个人看见我都要使唤一下,我点头哈腰,忙前忙后,像条狗。
细想了一下,我很快否定了这个比喻。因为公共助理,狗都不做。
奈何实习证已经挂上,不想让过去的努力白费,于是我咬牙忍耐,倒数脱离苦海的日子勉强度日。
工作致郁,我必然要在其他方面找点乐子。我去问好友,她的建议是要么喝酒要么做爱。
思考了一番,最终我两个都没选。
好酒太贵,好鸭更不便宜,我的工资一大半都花在了房租上,没钱消遣。
我决定搞副业。
没想到我在文字创作上颇有天赋,写出来的第一部作品就掀起不小的水花。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作品一部接一部,人气也越来越高。
我沾沾自喜,飘飘欲仙,白天行尸走肉,晚上妙笔生花,两种身份切换自如,荒芜已久的内心逐渐冒出了绿色。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拿到律师证。之后要么美美执业,要么另寻出路,前途量。
没想到有一天,我阴沟里翻了船。
事情发生在我准备向律协递交面试材料的前一天。
我像往常一样踩着点打卡上班。一进门,迎接我的不是前台的司马脸,而是两个穿着警服的人。
我心下巨震。下一秒,就看到那个年纪稍大的警察亮出他的证件:“简梨是吧,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强作镇定:“我犯什么事了?”
另一个警察问:“‘秋月梨’是你吧?”
他精准报出了我的笔名。
我一时间忘记了否认,下意识地捏紧了肩上的包,里面的笔记本里全是对我不利的证据。
人没法逃,证据也没法销毁,还引来了一群看好戏的同事。
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短短几秒钟,我感觉自己的衣物被一点点地扒光,很快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底裤。
跟着警察走出律所大门前,我最后回头看了眼,看到了一张最不愿意看到的脸。
人群里,他的表情似冰原,冷极。
嘶——
一股凉意贴来脑后,尖风如刀,刮走了最后一片遮羞布。
我连底裤都没了。
02尺寸
我被立案调查了,刑事案件。
真讽刺啊,我在刑事部门工作,每天想方设法给当事人辩护。没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会被冠上犯罪嫌疑人的头衔,罪名还十分令人不齿。
传播淫秽物品罪。
嗯,我写的不是什么正经,我写的是黄文。我用粗俗的语言、大量的篇幅,仔仔细细地写男女主角如何做爱。
我是专业的,知道写这些东西违法。但我还是写了,这世上的犯罪嫌疑人有一个共性,就是存在侥幸心理。
案发了才是传播淫秽物品,案发之前叫艺术创作。
我被取保候审了,案子很快就会被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
公安那边要我做好心理准备,最起码十个月缓刑。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数字时我异常冷静,内心毫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缓刑意味着我不会真的去坐牢,同时也意味着我的面试材料可以不用递交了。
一旦罪名坐实,我就永远不能做律师。
没关系,这傻逼律师谁爱做谁做,我早就受够了。
第二天早上,我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去上班。
我心态良好,倒是我部门里的那些同事,一个个像躲病毒一样对我避而远之,当我不存在,没人再找我做事。
这是变相要我走。
我不傻。与其被开,不如主动离职。
我很快起草了一份辞职报告,去敲部门负责人的门。
人不在,我发消息找。
他回:出差了,你把东西交给许律师吧。
我叉掉聊天框,在工位上枯坐了一会。
负责人口中的许律师叫许执,三十出头,在刑事法律援助的业务上小有名气。
昨天我被警察带走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他。
我不怕坐牢,但我怕掉马,害怕被他知道我在背地里写黄文这件事。
刚入职的那个月,我什么都不懂,处处不适应,工作强度大到躲在楼道口偷偷抹泪。
我软弱的模样被许执撞见了。
他碰上了一个棘手的案子,一天去好几次楼道,边抽烟边想辩护思路。
一推开门,打火机还没掏出来,就和痛哭流涕的我四目相对。
我被吓出了一个惊嗝。许执微微蹙眉,把夹在指尖的烟背在了身后。
他没有立刻走,在楼道陪了我很久。我抽抽搭搭地发了一堆牢骚,他安静当我的树洞。
我止泪后,请他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刚挂上证,接下来的一年里不容有一点闪失。
许执点了点头,还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
我对他感激涕零,觉得他是这个所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除了他。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许执端坐在电脑面前,面表情地看着我把辞职信递上来。
“许律师,我从明天开始就不来了,谢谢你这一年多的照顾。”我和他道别。
许执盯着我看了一会,冷声:“没想到你会写出这种东西。”
他的语气居高临下,他在指责我,我引以为傲的作品在他眼里如此不堪。
这种东西。我瞬间被这四个字激怒,反唇相讥:“我写什么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许执挑了一下眉,“你把我写进去,还说和我没关系。”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了我写的。
我新写的一本,男主角的原型就是许执。男主角说的话,习惯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全部取材于他。
我不但写他工作时的样子,还意淫他在床上的样子,他从一个三次元的主体,变成了我笔下二次元的客体。
我想象他,重塑他,把他虚构成一个完美缺的男人。
读者被这个角色迷倒,连我自己都陷进去。我有时候差点混淆,看许执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加一层角色的滤镜。
本来这件事天知地知我知,结果现在闹得人尽皆知,包括许执。
礼义廉耻、公序良俗,这些被我丢到一边的词,这一刹重新回到了我的脑屏里。
我恼羞成怒,昨天面对警察时都没这样。
我拼力使自己的声线稳定下来,嘴角挤出一点弧:“许律师,你会不会太自恋了,谁说我写的是你?”
在许执再次开口之前,我用一句话堵死了他:
“我写男主的鸡巴18,你有这个尺寸吗?”
03耳光
话音落地,许执瞠目结舌,我扬长而去。
我出去收拾东西,交接工作。
收拾到一半,忽然听见前台传来吵闹的声音。
同事们又去看热闹。
昨天我被看了热闹,今天我也要去看别人的热闹。我跟着一起走了过去。
走过去看到来人之后,我傻了眼,周身石化。
“爸?”万万没想到,在前台大吵大闹的人居然是我爸。
我这么一喊,空气立刻静了下来,同事们落在我爸身上的目光在瞬息之间转到了我身上。
妈的,我明明是来看热闹的,怎么又变成了被看热闹的人。
我一下子面红耳赤,想问我爸他怎么突然来了。
没等我开口,我爸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扇完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写出那种东西,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在场的人都被吓到了,我脸上火辣辣地疼。
那种东西。
他指的是我写的黄文。
我爸也知道了。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爸在千里之外的小县城都知道了。
我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种东西,那种东西,许执和我爸,对我作品的评价如出一辙。
我语透顶,心里冒出火气,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写什么了,读者都说我写的是艺术品,艺术品懂不懂?”
“艺术品?”我爸气得面部肌肉都在打颤,又伸出手作出想打我的姿势。
我把还红着的半张脸凑上去,防卫挑唆:“来,你打,往这儿打,打死我算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我爸抬高声音就要冲上来。
我闭上眼,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凛然模样。
就在我做好了再被扇一巴掌的准备时,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一睁眼,发现我爸欲落下来的大掌被许执制止在了半空。
我冷笑一声,并不领情:“我的家事,不劳许律师费心。”
许执面不改色,放下我爸的手,掏出手机拨号:“喂110吗,我们单位有人闹事,地址是……”
一听110,我爸急了,忙摇手要许执挂断电话。
许执朝我看过来。很明显他希望我像我爸一样求他,向他服软。
我抬起下巴,嘴型声地说了句:“所谓,有本事你报警。”
许执挑了一下唇。
十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了我们写字楼下。
我又被带走了。
还是昨天那两个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