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的脖颈被一只大手覆盖住了,殷寿揉捏着他的后颈,如同戏弄猎物一般,漫不经心道:“孤是全天下的王,想要谁死,需理由。”
“所以,您从赴死之意?祭祀台,也是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谎言.......”
姬发还没说完,忽觉喉间一紧,殷寿加大了手掌的力度,脸色依然是气定神闲的:“你信不信,我会让你死在殷郊前面。”
姬发强忍喉间阵阵刺痛之感,竭力屏息,瞪视着殷寿,一字一句:“你,不会.......”
“这么笃定我不敢杀你?”殷寿稍稍松开手掌,眼底满是戏谑之情:“你腹中的孩子虽可惜,但愿意为孤开枝散叶的女子数不胜数,不缺你一个。”
姬发被他掐得脸色极白,强撑着一口气:“你相信......姬昌的卦象,逆天改命,非杀了殷郊不可。一定也相信......坤泽利主.......咳咳!”
时下世人传言:坤泽罕见,世间少有,唯有天子人皇可得之。又传坤泽多凤位,江山多稳固。殷寿想永世长生,永登皇位,便不会轻易杀了他。况且如今姬发羽翼折断,困于宫闱,杀不杀也没甚么区别。
“知道就好。”殷寿松开了手,拍了拍他呼吸不畅而涨得通红的脸颊,“从小到大,我不曾亏待过你。是我让你从低贱的质子,成为千夫长,再到尊贵的殷商皇家侍卫。你自小仰慕我,现在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我的身边。”
“我从小仰慕的,是天理。”姬发低低地说。
殷寿嗤道:“那孤便让你看看何为天理!”
说罢,他大声宣道:“行刑!”
刽子当机立断扬起屠刀,于半空中划出一道饱满的弧线,顷刻斩下!
姬发双膝一软,遽然跪倒,泪光盈盈,面露痛楚之色:“殷郊!”
变故即是发生在此刻。
一根洁白的箭羽凌空而过,蓦地没入刽子手的胸膛,一击毙命。
高大的身影轰然倒地,漾开了朝歌城的第一滴鲜血。
紧接着数名伺机埋伏的精兵一拥而上,混乱中挥刀砍断殷郊身上的铁索。其中一人头裹黄巾,吹哨高呼道:“西岐的兄弟们,救殷郊!”
显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乱!
殷寿骤然挺身,目光下意识朝下投去,然而方才还跪在身前痛哭的姬发,不知何时,悄声息地潜至他的背后。
“别动,陛下。”
颈间一寒,姬发熟悉而镇定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殷寿额角青筋暴起,胸膛剧烈地起伏颤抖着,怒极反笑:“你竟敢图谋不轨,串通他人来骗我!”
姬发手持长剑,牢牢抵住他的脖颈,丝毫不惧:“若非大王欺人太甚,我们也不至如此!”
行刑台下,殷郊只怔忪了片刻,便拾起地上散落的剑,喝退试图擒拿他的侍卫,借助西岐精兵的埋伏,朝着宫门疾驰而去。
“就这点人手,也想在孤眼皮底下逃窜,你太小瞧孤了吧!”殷寿大喝一声:“崇应彪!把人给我带上来!”
崇应彪得令,立刻飞身上马,追击而去,鬼侯剑出鞘,明晃晃的寒芒直指向殷郊:“叛贼殷郊,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马蹄飞扬,卷起阵阵尘土。他很快截下殷郊,挥剑喝道:“还不速速就擒,否则你那好姘头姬发,可要没命了!”
他单枪匹马,虽有侍卫在侧,却法与西岐那几名训练有素的精兵相抗衡,而殷郊虽为阶下囚,但先前作战中论爆发力与格斗术,均是屈指可数,一时僵持。
“大王不好,南方阵营也反了!”
一时间,马蹄声,铁甲声,尖叫声此起彼伏,缕缕不绝。宫娥内侍们尖叫着四散逃窜,方才还一片洋洋喜气的宫殿,顷刻间就如同修罗场一般。
“你暗中策反这些人,花了不少心血。就为了救殷郊,搭上那么多人包括自己的命,值吗?”目睹台下的乱状,殷寿非但不慌,竟然还慢慢浮起了一丝笑容。
姬发握紧了剑,铿然有力:“逆施倒行,终究不得人心。我们只求问心愧,虽死犹荣!”
殷寿慢悠悠道:“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的父亲死在你面前?”
听闻此话,姬发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只见台下阴影处,费仲押解着一位伛偻的囚犯蹒跚而来,数道寒光逼人的长剑抵在他的胸口,随时准备刺入。
“你跟殷郊厮混久了,人也变得愚钝。殷郊未除,孤怎么可能当真放姬昌回西岐呢?”
就在这极短的愣神功夫,殷寿反手重击他的腹部,仗着身量与力道的绝对优势,反客为主,将姬发硬生生压制在栏杆之上!
“你呀,总是太过信任别人........”殷寿狎昵地抚摸着他颤栗的背脊,又拽着他的手臂高高举起:“孤准许你今日带着这枚玉韘,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殷郊死。”
宫门前,崇应彪显然早有预料:“都说了别跟大王作对,你们非不听。你跟西伯侯,注定只能活一个,或者索性都死!”
姬发被殷寿死死压在冰冷的白玉栏杆之上,勉强能望见台下的情景。混乱中,崇应彪持剑步步逼近,而殷郊打量着奄奄一息的姬昌,一时有些踟蹰。
“殷郊,跑啊!”姬发目眦欲裂地高喊,随即便被殷寿拽住长发,凶狠比地撞在栏杆上:“别管我,跑!”
殷郊抬头望见姬发,目光似是不忍,旋即放下长剑,一步一步垂头朝着崇应彪走去。
“快跑啊!”姬发被撞得头破血流,泪流满面,依然撕心裂肺地催促他快逃,然而很快便被扼住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吕公望等人率马赶来,彼此对视,伸手要去活捉殷郊,打晕了扛上马。然而殷郊察觉到他们的异动,当即力断地冲向了城门,崇应彪措手不及,下意识挥剑欲拦,不料正中他的意——殷郊迎着那熠熠剑光,义反顾地撞了上去。
他的长发在微风中飘动,白袍猎猎翻飞,如同绚丽的流星,朝着既定的命运坠去。
“呲——”如同刀尖划破丝绸,又像肉体被利刃割裂的沉闷声响,刹那间鲜血四溅。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枚闪烁的玉韘从他指尖滑落,坠入血泥之中,粉身碎骨。
殷商最后一只玄鸟,就此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