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只听喊话人对着人群大声道:“各位乡民,土匪殃民,老爷除害,斩首示众,分清好坏!”他声如洪钟,每喊一声,就响一声锣。赶场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向两边散开。
几个路人在一旁小声议论道:“么个土匪呀,其实就是为了一个女人,跟井头院子的满老爷争风呷醋,被满老爷弄死的。”
有一个光头路人道:“昨晚井头院子的满老爷在李家山情妇那里寻欢取乐,这人刚好也去,都是同一个马子,快到那女人家时,这人拿手电筒往窗户照了一下,意在送去一个暗号。满老爷早就起疑,知道是另外的嫖鬼来了,顿时怒从心起,从枕头底下拿出家伙,甩手就是一枪。这人心知不妙,拔腿便跑。满老爷追杀出来,顺着手电筒的亮光连打数枪,当场将这人打死在地。事后,满老爷告诉他当乡长的哥哥昆少爷,昆少爷就出了果么个主意,说这人通匪。”光头路人口水泡沫四溅,说得绘声绘色,好像亲眼看到似的。
人群中突然有人蹦出一句:“乱世出英雄,满老爷算英雄么?”
另有人瞪眼道:“人家冇算英雄还戴大红花?”
光头路人道:“那是昆少爷撑的腰,你们看,昆少爷在马背上多威风!”
一妇女插话道:“我说,这人死了也冇怨,他这德行,迟早会见阎王的。”
田文喜听了这些言语,才明白原来是抬着死人首级游街。他猜想死者可能就是那个憨不溜秋的驴子。眼看抬首级的人到了跟前,莫喜桂不敢再看,田文喜走上前去伸脖子探望,还真是驴子!只见驴子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田文喜打个寒颤,回到妻子身旁道:“喜儿,你知道抬着的首级是谁吗?”
莫喜桂摇摇头。田文喜告诉妻子道:“就是昨天下午买阳药的那个驴子,大埠江教马冲的。”莫喜桂“啊”了一声,不想再看街上的“热闹”了,她拉着田文喜的手道:“文哥,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里,田文喜把昆少爷砍下驴子首级游街的事告诉父母。田清德叹声道:“这驴子敢去碰满老爷的女人,实在是色胆包天,冇把命赔了才怪!”
母亲道:“唉,不明不白就果样死了,还落了个通匪的罪名,真是冤枉?”
田清德道:“老婆子,千万别在外面说‘冤枉’二字,这世道,规规矩矩做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别去惹事生非。”
田文喜道:“嗲,满老爷果只妄横?”
田清德道:“他是仗着他哥哥昆少爷当乡长,才如此霸道。”
母亲道:“别光说这些了。文喜,有人看病,你去坐堂吧。”
莫喜桂拿出买回来的布料,在母亲面前摊开道:“妈,我扯了些布,打算给您和爹做两套衣服,您喜欢这颜色不?”母亲仔细瞧了瞧,摸了摸,欢喜道:“哟,真好看。喜儿,你果么有孝心,妈冇晓得说么个好呢。”然后对着田老医生道:“老头子,快过来看看,喜儿买了上好的布料,打算给你做件衣服呢。”
田清德道:“我就冇看了,你说行就行。”
这时,一青年后生走了进来,问道:“田老医生在吗?”
田文喜赶紧抬头观望是谁。只见来者二十来岁年纪,开朗帅气,眼睛大大的,个头中等,身着灰色中山装,左边上衣口袋还挂了一支钢笔,显然是个书生。
青年书生见田文喜坐堂,笑嘻嘻道:“原来田老医生带徒弟了。”
田清德一看书生,马上介绍道:“那是我儿子,前几年在湾溪开诊所,昨天才搬回来。”又给儿子介绍道:“这是汤时玉老师,江对面走鸭坪的。”
田文喜起身以礼,握住汤时玉的手道:“幸会!幸会!请问玉老师在哪个学校教书?”
汤时玉不好意思道:“实在惭愧,我是帮吴老师临时代课,在走鸭坪水口庵借用了两间房子,带了一二十个小学生。”
田文喜诧异道:“吴老师还是我的老师,他现在不教书了?”
汤时玉道:“吴老师事情多,到处办学,暂时雇请我代代课而已。”
“哦。”田文喜挪动身旁的凳子,请玉老师就坐,又喊喜儿倒杯茶水过来。
汤时玉道:“莫客气,莫客气。”
莫喜桂先前见过玉老师,马上沏好一杯金银花茶递了过来,汤时玉双手接过。
田清德道:“玉老师,好长时间冇见你,今天怎有空光临寒舍?”
汤时玉道:“事不登三宝殿,我妈这两天感冒了。”
田清德问明情况,包了三付中药,然后道:“玉老师,你认识教马冲的驴子吗?”
汤时玉答道:“认得,他有时经常来走鸭坪给乡邻做小工,但跟我不熟,听说昨天晚上在李家山嫖宿女人时与满老爷起了冲突,挨了枪子,割了头,今天上午又被人抬着首级到处游街示众,现在人头还挂在羊角坪百岁坊牌楼上吊着呢。”
田清德道:“乡公所抬着他的首级游街示众时,说他通匪。”
汤时玉道:“这不明摆着是给驴子安的罪名吗?”
田清德想听汤时玉的小道消息,道:“愿闻其详。”
汤时玉环顾左右,见没其他人,便道:“我只在这里说,出门不认。田老医生您想想,驴子憨憨的,除了爱好女人这一口外,平日里没听说他还跟土匪有瓜葛。满老爷枪杀了他,不给他安个罪名,一乡之长的昆少爷如何交差?”
田清德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但是,驴子的家人肯服?”
汤时玉道:“有什么服不服的?他家中又没有其他得力的亲人,能怎么样?今天早晨,昆少爷还带着乡公所一帮人抄了他的家呢!”
田清德仰头捋须道:“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田文喜坐在他们旁边,只是静静地听,没插一句言。
汤时玉致歉道:“我在这里啰哩吧嗦的,打扰你了。”
田文喜赶紧解释说没有,自己不了解情况,不便乱发言。
聊到这里,田清德转移话题道:“玉老师,听说你相中了夏万甲的二女儿,开始恋爱了?”
汤时玉把药放在膝盖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您老消息真灵,我们见面不过两个月,您老怎么知道的?”
田清德乐呵呵道:“我这药铺子,人来人往的,么个消息传冇来?玉老师,关心你的人多着呢!”
汤时玉奇道:“真的?我怎么不知道?您老开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