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涅夫确实是一位战术高手,他仔细研究了北华军在新西伯利亚城内的防线结构并对过去两天内的战事经验进行了整理总结,最后,他以非常犀利的眼光一针见血地制定出了“重点佯攻,侧击诱敌”的战术。科涅夫指着地图,跟方面军参谋长阿列克谢安东诺夫中将详细讲解道:“北华军的战斗精神非常顽固,即便弹尽粮绝、身陷重围也不会轻易投降,对吧?”
“是的。”安东诺夫点头,“在这一点上,北华军其实比德军还要顽悍。”
“在新城,我军兵力是北华军的八倍多,再加上北华军顽固的战斗精神,我们想要占领这座城市就必须要消灭掉所有的北华军。但是,北华军巧妙地化整为散,依托大型据点互相配合地反击我们,北华军把部队分散在了12个据点里,不拔除所有的据点,我们不可能拿下新城,但强攻据点,难度很大。所以,我们要把他们引诱出来,引诱到空地上,以铺天盖地的火力猛烈杀伤他们的有生力量。”
安东诺夫惊奇道:“引诱?怎么引诱?”
科涅夫笑了笑:“北华军内部团结吗?”
“很团结。”
“他们的一支部队如果遭到我军重点进攻,附近的部队会不会增援?”
“肯定会的。”
科涅夫自信地笑了:“安东诺夫同志,你看看这地图,地图上这12个北华军据点互相配合,互相间隔一段距离,我军进入北华军据点之间的地区,就会遭到多个北华军据点的联合火力打击。北华军指挥官的如意算盘我已经清楚了,就是放我们钻进去。新城,就像一个球磨机,北华军这12个据点就像机器里的12个铁球,互相冲撞碾压,让进入机器的我军遭到惨重伤亡。而我军可以这样做:集中力量,专门进攻北华军其中一个位置较为突出的据点,把这个据点里的北华军打得伤亡惨重,这样,附近据点里的北华军肯定急匆匆增援这个据点,而我军则实现准备好炮火,等增援的北华军钻出据点,立刻集中进行饱和性炮击,杀伤被引诱出来的北华军。用这种办法,消耗掉北华军的元气!”
“棒极了!司令员同志!”安东诺夫忍不住喝彩。
“这个办法还有一个好处。”科涅夫笑道,“北华军吃了这个亏后,知道我们在引诱他们增援被攻击的据点,他们以后就会动作消极,而我军就可以逐个击破!放心大胆地一个接一个地拔除北华军的据点,因为附近据点里的北华军是不会轻易增援的。”
“司令员同志,您真是太聪明了!”安东诺夫心悦诚服地夸赞道。
遭到苏军重点猛攻的三个据点里,有一个是位于新城西城区北部郊区的月亮镇。从地理位置上看,月亮镇扼守着通过鄂毕河进入新城城区的水域通道,镇子距离西城区有三公里,是一个典型的突出部。值得一提的是,月亮镇以前是有俄语名字的,但来到这个镇子集中居住并在原先镇子废墟上重建家园的八千多名中国移民都来自扬州,扬州被称为月亮城,这些扬州居民们便把镇子重新改名为月亮镇。
月亮镇,一个很美丽的名字,但此时却淹没在了瓦砾和血泊中。
这座距离中国江淮地区近万里的小镇被移民们仿照故乡的风格而进行重建,镇子里鳞次栉比着白墙黑瓦的江南式建筑,鄂毕河犹如扬子江环绕扬州般环绕着月亮镇,除了居民区,镇子里还有十多家纺纱织布、食品加工以及做手工艺品的工厂,新城的轻工业便汇聚在这里。当北华军第151师第604团一营二营官兵在这里挖掘战壕时,厂房里还堆着很多刺绣和漆器,苏军的炮弹落下来后,刺绣化成了灰烬,漆器变成了烧焦的木炭。
指挥部队的是第604团副团长孙儒鑫。3月3日的战斗爆发后,孙儒鑫和士兵们迅速感觉到苏军的攻击异常凶狠,先前只有一个师进攻,此时却有三个师进攻,甚至还有上百辆坦克协同作战,苏军的火箭炮也朝着月亮镇展开饱和性的炮火覆盖。力度猛然间翻了三倍以上的攻击让官兵们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苏军的攻击浪潮一波紧接一波,密集得没有任何间隙,官兵们的火力网刚刚杀伤了第一波的苏军,第二波的苏军便已经蜂拥着踏上了阵地。怒发冲冠的吼叫声和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守卫阵地的北华军与十倍于己方的苏军展开了血流漂杵的肉搏战。弹坑累累的阵地上,苏军坦克的履带和双方士兵的军靴践踏得血泥四溅,狭窄的战壕里,双方士兵疯狂地厮杀在一起。由于作战空间太小,因此兵力密度极大,倒地的伤员一狠心拉响手榴弹后,足足能炸死一个排的双方士兵,肉搏战中屡屡出现“叠罗汉”的想象,一个苏军或一个北华军在用刺刀捅死一个敌军后,马上就会被后方的敌军也给捅死,而后方的敌军马上也会被捅死,七八个甚至十几个双方士兵层层叠叠地滚趴在一起。在这样的情况下,迫击炮和步兵炮已经没用了,炮兵们嘶吼着,直接论起炮弹砸掉引信后当成手榴弹掷向敌军。反坦克手们奋勇血战,在几十米甚至十几米的距离上用反坦克炮或反坦克火箭筒或无后坐力反坦克炮轰击已经开到自己鼻子跟前的苏军坦克,呼啸出膛的炮弹撞上十几米外的苏军坦克,令人惊心动魄,战斗过程几乎是反坦克兵跟坦克的肉搏,反坦克兵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舍生忘死地轰击苏军坦克,而自身也完全暴露在苏军坦克机枪的射程内,每一辆被击毁的苏军坦克残骸不远处,都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甚至十几个北华军的反坦克兵。双方彻底杀红了眼,抱着手榴弹冲向敌军的北华军和苏军比比皆是,受伤后躲在死人堆里装死但突然跳出来抱着炸药包冲进苏军人群或钻进苏军坦克底下的北华军更是接连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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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们!”孙儒鑫眼睁睁地看到一个被子弹打断右臂的士兵用左手拎着一捆手榴弹踉踉跄跄地钻进苏军坦克底下,忍不住热泪纵横,“弟兄们!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
战斗过程几乎是群魔乱舞、鬼哭狼嚎,到处都是以命相搏的双方士兵,激烈惨苦程度已经难以用笔墨描述。一营长过家芳亲自指挥着一队反坦克兵,操控反坦克炮轰击苏军坦克,反坦克炮被炸毁或耗尽炮弹后,过家芳和反坦克兵们便舍生忘死地继续使用火箭炮和无后坐力炮继续战斗,扛着单兵火箭炮或无后坐力炮的北华军反坦克兵与苏军坦克几乎是在展开炮弹对轰,被击毁的苏军坦克四分五裂、熊熊燃烧,被坦克炮炸死的北华军反坦克兵尸骨横飞。苏军坦克损失极大,因为苏军没有想到北华军会有反坦克炮和无后坐力炮这两种单兵反坦克武器,这使得步兵也有了反坦克能力。苏军装甲兵仍然像以前一样,认为自己把坦克开到北华军阵地上就可以所向披靡了,但躲在战壕里的北华军反坦克兵使用单兵火箭炮和无后坐力炮摧毁了数十辆近在咫尺的苏军坦克。
“装弹!开炮!装弹!调整方向和高低角度!继续开炮!再开炮!”反坦克炮的怒吼声和苏军坦克的咆哮声中,过家芳镇定自若地在枪林弹雨间指挥着反坦克兵们。苏军装甲兵惊愕地发现,北华军的反坦克兵镇定得令人害怕,他们在苏军坦克哪怕已经快要碾压上自己时仍然在从容不迫地进行着装弹、调整射击诸元、开炮等战斗过程,即便身边的同伴被呼啸而过的子弹击中阵亡或被飞来的弹片炸得鲜血横飞、脑浆迸溅,其余人仍然眼皮眨都不眨地继续各司其职。
过家芳跟他的反坦克兵们足足摧毁了二十多辆苏军坦克,但簇拥在过家芳身边的反坦克兵都停止了手里的工作,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营长。过家芳的两耳在汩汩地流着鲜血,他的耳朵已经被巨大的炮击声给彻底震聋了,耳膜破裂,完全永久性地失聪。但过家芳浑然不觉,他用烈火般的目光看着发愣的反坦克兵们,呵斥道:“你们发什么呆?继续开炮!不要分心!我们是反坦克兵!摧毁敌军坦克是我们的职责!”
反坦克兵们忍住眼泪,在已经聋了但精神完全忘我的营长的厉声指挥下,继续战斗着。十几分钟后,一发苏军的坦克炮弹猛然飞来,当场炸死了两个反坦克兵,过家芳毫无慌乱,继续吼道:“不要慌!继续开炮!”
士兵们再次愣愣地看着营长,一枚弹片深深陷入了过家芳的胸口,血如泉涌,这完全是致命伤,但过家芳居然还是浑然不觉:“混蛋!看我干什么?看敌人的坦克!装弹!开炮!”
一个士兵艰难而不忍地道:“营座,你胸口受伤了...”
过家芳毫无感觉,他有些纳闷地低下头,这才察觉自己已经受了致命的伤。在明白这件事后,他刚才那亢奋的精神犹如瘪了的气球般迅速泄了,整个人瘫倒在地,随即便阵亡了。周围的士兵们泪水夺眶而出,知道营长刚才完全是回光返照,因为精神上的忘我而忘了受伤。过家芳在中弹后差不多把鲜血都流光了,但他根本不知道,精神仍然奇迹般地保持充沛激昂,直到发现自己已经流干鲜血,强撑起来的精神自然随之瞬间消失了。
副团长孙儒鑫用无线电拼命联系附近的几个友军部队,获悉苏军完全是集中力量单个地在攻击自己,他急忙用无线电联系上团长杨干三。
杨干三获悉苏军集中足足一个军外加上百辆坦克的兵力在猛攻自己的半个团,顿时震惊不已,他急忙带一个加强营赶赴月亮镇。在月亮镇和新城西城区之间这段五公里的野地上,杨干三和全营官兵遭到苏军蓄势已久的密集炮火轰击以及坦克冲击和飞机轰炸,包括杨干三在内,共有两千多名官兵还没有接近月亮镇就全部阵亡,部分官兵继续奋勇前进,在接近月亮镇的地区遭到苏军坦克部队的夹击而全部阵亡。
“苏联人改变了战术!”张自忠急匆匆地把月亮镇的战报递交给傅作义和萧浩然,“苏军停止了全面进攻,转而重点进攻我们最外援的三个突出部据点。”
“难怪其他九个据点今天基本都风平浪静。”傅作义若有所思,他转身望向萧浩然,“你怎么看?”
“科涅夫这一手玩得不错。重点进攻,然后围点打援。”萧浩然点头,“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上去,苏军是要集中力量,挨个挨个地拔掉我们的据点,但实际上,苏军的目标是我们增援遭到重点进攻的据点的部队。科涅夫的目的是杀伤我军有生力量。月亮镇的战事已经说明了这一点,杨干三带着部队去增援,立刻遭到苏军准备已久的火力覆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张自忠十分痛惜,“我们没有全面防御,而是重点防御,苏军也改变了战术,没有全面进攻,而是重点进攻。”
“以不变应万变。”萧浩然很轻描淡写,“什么都不做,就这样。”
“遭到苏军重点进攻的据点也不增援吗?”张自忠愕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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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增援,什么都不做。”萧浩然回答道。
“那我们岂不是会被苏军逐个击破?”
“不!”萧浩然肯定地道,“苏军的目的不是逐个击破我们,而是引诱我们,苏军以那几个遭到重点进攻的据点为诱饵,引诱我们去增援,从而杀伤我们。”
“可是,这样打下去,对我们很不利的!”张自忠担忧地道。
“是的,对我们很不利,但苏军更不利。”萧浩然道,“苏军知道我们的援兵很快就会赶来,他们比我们更着急。我军的十二个据点,苏军一个一个地打,能在二十天内都拔掉吗?张将军,打个比喻吧!你有五十个人,我有六个人,你想打倒我,那你的五十个人是一拥而上更快呢?还是对我一个一个地打更快呢?”
“当然是一拥而上了!”
“是的。看上去一拥而上跟一个一个打没区别,但这却涉及到‘兵力数量饱和’问题。一个人打一个人,肯定能全力以赴,五个人打一个人,肯定事半功倍,十个人打一个人,却是事倍功半,因为这十个人不可能同时把拳头都砸在被打的那个人的身上,起码有三四个人都被挤出圈子外了。苏军用五十个人打我们一个人,其实是一种兵力运用上的浪费,因为超过四十个人都被挤出圈子外了。因此,苏军使用的新战术,看上去很巧妙,其实是本末倒置,反而浪费了时间。耗时间,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萧浩然十分自信。(“兵力数量饱和”是萧浩然提出的军事学概念,核心是:参战部队并非越多越好,部队数量和作战效率的关系存在着一个抛物线曲率,达到顶点就是兵力数量饱和点,继续增加兵力,作战效率反而会降低。假如要消灭敌军一千人,我军最多只能派一万人,这就达到了兵力数量的饱和,如果继续加派兵力,派十万人去消灭敌军一千人,反而是兵力运用上的浪费,因为剩下的那九万人根本就无法参战,并且还要消耗辎重粮食。此时的新西伯利亚战役,苏军正因为人多势众,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缺点,苏军改全面进攻为重点进攻,自然犯下了“兵力数量饱和”的错误。)
张自忠虽然被萧浩然说服了,但却隐隐有了恻隐之心:“遭到苏军重点进攻的那几个据点必然凶多吉少,我们却置之不理...甚至是...见死不救...”
“张将军,我、您、傅钧座、在新西伯利亚的每个人,不都已经下定必死的决心了吗?”萧浩然平静地看着张自忠,“没错,那几个据点会被牺牲掉,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只要我们冷酷无情地沉住气,科涅夫马上就会沉不住气,因为他等不起时间!所以我们硬着心肠舍弃几个据点,苏军马上就会再改变战术。”他摆摆手,“好了!我们现在商议下一个作战构思,把所有的坦克、骑兵、装甲车、自行车都集中起来...”
张自忠望了望傅作义,后者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萧浩然的看法。
傅作义随后跟张自忠走出门,安慰道:“荩忱啊,别难过了,为了大局着想,舍弃那几个据点是必须的。我知道你爱兵如子,但是...战争本身就是一个残酷的体系,参加战争就意味着要抛弃人性,要心狠手辣、铁石心肠,正所谓慈不掌兵啊!”
张自忠叹息一声:“钧座,我真的很难受啊!你看看,仅仅几公里甚至是仅仅几百米外,一些士兵正在忠心耿耿地浴血奋战,而我却要发电报告诉他们,虽然我手里有部队,但却不能增援你们。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只能战死,没有希望。这种抛弃部队让士兵们生生等死的命令,我怎么下得出啊!那些士兵们接到我的命令,会怎么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