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治郎四五十岁,长得跟标准的日本文人一样,模样清瘦、笑容可掬,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看上去确实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但眉宇间则洋溢着掩抑不住的圆滑和狡诈。张学良看到他时,只想到一种动物,那就是正在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实际上,林久治郎来找张学良,目的确实跟那传说中的黄鼠狼一样,没安好心。由于林久治郎会说流利的汉语,因此现场没有翻译,只有张学良和林久治郎,这也正是林久治郎想要的场面,因为这种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最为适合签署某些见不得光的、类似“二十一条”的那种一旦曝光立刻举世大哗、臭名昭彰的合约协议。看到林久治郎进屋,张学良仍然大大咧咧地坐在办公桌后面,不冷不热地道:“林久先生,坐吧!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不知先生亲自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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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久治郎一脸光彩照人的笑容:“张将军刚刚执掌满洲,便如此的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本人真是钦佩得五体投地哪!”
“多谢夸奖。林久先生,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就请开诚布公吧!”
林久治郎犹如川剧变脸般立刻变作一副如丧考妣的沉痛表情:“唉!令尊张作霖大元帅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也是能够真正收拾中国这片旧河山的人。只可惜,他大业未成便中道崩殂,真是令人扼腕叹息、悲痛无比呀!我们日本也非常希望一衣带水的千年友邦中国能迅速统一并强大起来,更何况,张作霖大元帅素来是我们日本的亲密朋友,因此对于他的去世,我们深表悲痛惋惜。在下此次前来,第一件事就是代表日本政府和天皇陛下,沉痛地哀悼张作霖大元帅的去世。”
张学良听得心里直接想笑,日本人这种厚颜无耻、颠倒黑白的虚伪嘴脸可真是天下无双,傻子都看得出来,日本人是最不希望中国统一的,最希望中国四分五裂、内战不休,这样他们才能趁虚而入、浑水摸鱼,从而蚕食中国的领土,掠夺中国的财富。但这个林久治郎此时却装得一本正经地说这些假得离谱的话,简直就是在侮辱张学良的智商。张学良也知道这种外交活动本来就是大家都戴着面具,笑里藏刀地你骗我我骗你,因此也懒得去跟他计较:“林久先生,那你的第二件事情呢?”
林久治郎对张学良这么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的爽快态度倒颇感惊讶,大概因为惯性原因,他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悲容,同时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叠文件,递给张学良:“张将军,虽然张大帅已经不在了,但我们日本政府对满洲一贯的态度仍然是不变的,仍然愿意和满洲当局保持亲密友好的合作关系,共同让满洲走向富强。张将军,这是张大帅生前和我们签署的铁路敷设合同,另外还有多年来一直悬而未决的关于满洲土地商租问题,希望您能给迅速解决掉,这样,我们也能和您以及满洲的新政府继续保持这种互利双赢的良好关系。”
张学良冷冷地扫视了一眼那几份文件:“这些东西,我父亲当初同意了吗?”
林久治郎道:“大元帅当初虽然没有立刻同意,但他是十分赞同这两份协议的,因为这两份合作协议都是对满洲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第一份铁路协议,主要内容是在我们日本政府提供资金、技术、人员等方面的帮助下,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在满洲境内获得更多的建设铁路的权限,自然而然,这样的合作能够极大地促进满洲的铁路建设和交通发展;而第二份土地商租协议,是让来到满洲工作并做出贡献的日本侨民能够获得长时间的土地租借权,从而进一步地增进日本民间和满洲地方的合作,让来到满洲的日本人在这里就像在日本那样拥有长久性居住的合法权益,继而让来到满洲的日本人在这片土地上做出更大的贡献…”他喋喋不休、口若悬河。
张学良就是再笨,也听得出这两个所谓“亲密友好合作”协议里的不良居心,无非就是让日本人的南满铁路会社在东北境内攫取更多的修建铁路的权力,为日本人掠夺东北的矿物资源和财富提供更方便的运输途径,同时也进一步地控制了东北的铁路和交通命脉;而所谓的土地商租协议,更是日本人变着法地侵占东北土地的花招。张学良听得很不耐烦,打断了林久治郎口若抹蜜的滔滔不绝:“我父亲究竟同意了没有?”
林久治郎支吾一下,闪烁其词道:“张大帅是非常赞成的,只是他走得太突然、太意外,所以没有来得及签署这两项条约。”
张学良冷笑道:“说了半天,我父亲根本就没签。既然他没签,那我现在匆忙仓促之下,又怎么签?林久先生,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好好地研究研究,再和东北的高层们好好地商量商量吧?”
林久治郎赔笑道:“张将军,您现在是满洲的真正主人,这些协议条约什么的,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吗?”
张学良冷笑:“这可是大事,我怎能随随便便?万一我不小心签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搞得跟李鸿章、袁世凯那样招人唾骂,怎么办?”他的言语间显然已经有了讽刺揶揄的味道。
林久治郎顿时哑然。尴尬了一小会后,林久治郎不得不忍住心中的不快,接着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信函,递给张学良:“张将军,刚才的那两份协议,希望您早日签署,我们静候佳音。这一份是我国首相兼外相田中义一给您的亲笔信,还请您过目。”
张学良接过这封信,放在办公桌上,不耐烦地道:“田中首相有什么要说的?”
林久治郎看张学良态度轻慢,神色有些不悦地道:“田中首相在信函里的要说的,就是日本政府要对张将军您说的。听闻张将军您准备跟南方国民政府议和并归顺南京,我们感到痛心疾首,极其不愿意看到张少帅您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我们向张将军您提出真诚的忠告。还请张将军慎重,南京政府含有共产党色彩,并且关内地区各方势力遍地林立,广西、广东、四川、贵州、云南、湖南、湖北、福建、甘肃、青海、新疆、西藏等地都处于军阀割据的分裂状态,所以说,南京政府在名义上统领中国,实际上也是偏安一隅,并没有资格成为中国的全国性合法政府。另外,国民政府和国民党内部也是派系众多,互相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因此南京政府早晚会土崩瓦解、分崩离析。满洲完全没有必要服从于这么一个朝不保夕且内忧外患的地方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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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点点头,他虽然憎恶日本人,但也知道林久治郎说的是实话:“感谢贵国政府和田中首相的一番好意,我知道了,我会慎重考虑的。”
林久治郎话锋一转道:“正因如此,我们认为,以满洲的富庶发达以及张将军您的英明睿智,满洲完全可以明哲保身、自立自强,没有必要去看南京政府的颜色,完全不需要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我们日本向来是满洲政府最忠实可靠的朋友,为了帮助满洲,我们日本甚至不惜跟国民政府交恶。在满洲眼下这个危急时刻,我们必定对满洲不离不弃,并伸出援手。如果满洲现在有财政困难,日本政府必定全力接济帮助,田中首相已经在内阁通过一项法案,必要时候,日本政府可以拨款6000万元贷款给张将军您整治满洲;南京如果武力威逼满洲,我们日本仍然会义不容辞,在满洲和南京政府的任何形式冲突中都将会坚定不移地支持满洲政府,关东军也随时枕戈待旦,愿意出兵保护满洲抵抗南京政府的军事进攻。如果这样的话,张将军您和满洲就能游刃有余,立于不败之地,退可守住满洲,进可逐鹿中原,就是想再像张大帅那样把持北京的全国性政权与南京的国民政府南北对立、分庭抗礼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番口蜜腹剑、天花乱坠的声明,让张学良都听得快心动了,但他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日本人表面上慷慨热情,实则用心险恶,纯粹是想把东北纳为日本独占的殖民地。但张学良此时不便发作,只得虚与委蛇道:“贵国政府的好意,可真是患难见真情哪!我非常感激。但东北始终是中国的领土,东北和南京政府的关系也是中国的内政,贵国这样出手,岂不是有干涉中国内政的嫌疑?怕是会对贵国的国际声誉造成负面影响吧?同时也会招来美英法等西方列强的不满。”
林久治郎听得出,张学良的态度仍然是油盐不进,对日本政府的这番“好意”不但不感兴趣,而是还颇有戒心,同时还有隐隐的告诫日本政府不要插手中国内政的味道以及搬出西方列强压迫日本政府的意思在里面,使得林久治郎心头的不悦也开始转变为愠怒和恼火:“张将军,我们日本政府对您和东北是仁至义尽。您如果执意要投靠南京政府,我们也不便强求,但日本在满洲也是有着自身利益牵连的,日本政府也要对在满洲的日本侨民考虑。所以您如果轻率地就决定投靠南京政府,其结果所造成的影响以及对日本自身利益的损害,日本政府不可能会置身事外、漠不关心的。”他的言语间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威胁意味。
张学良冷冷地道:“东北的政治地位,一切都依照东北和全中国的民意而决定。我张学良是做不到逆民意而为的,否则我这位置也坐不稳了。东北的三千万人民如果赞成归顺南京,那我还能怎么办?至于你们日本在东北的那些组织和侨民,又不是我请你们来的。你们要是不满意,那你们走好了!我不留你们!”
林久治郎顿时大怒,但他知道直接发作出来是不理智的,因此也换上了冷若冰霜的面孔,语气愈发露骨地威胁道:“张将军,日本政府是不可能容忍任何损害日本利益的事情发生的,还请你三思!”说完,甩袖而去。
房间里,张学良也勃然大怒:“去你们这些狗日的日本猪!这是明明中国的土地,凭什么你们却能在这里人模狗样地耀武扬威?凭什么你们肆无忌惮、地插手中国的事情?凭什么中国人要忍气吞声?这些贪得无厌并且欲壑难填的日本人,一群什么玩意儿!”他又恨又怒,恨得咬牙切齿,怒得怒不可遏,但随之涌上心头的则是阵阵悲凉和屈辱。如果说,一开始张学良还沉浸在获得东北大权、主导历史发展的那种得意状态中,那现在,日本人的嚣张跋扈和居心叵测,则让张学良深深地感到了耻辱。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日本人明明是居心险恶,却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张学良当弱智来愚弄,极大地刺激了张学良的自尊心。张学良的意识毕竟是来自后世的,而在后世,新中国的国力比起日本来说只强不弱,后世的中国人对日本人除了厌恶、憎恨以及一些微妙的敬佩外,绝对没有害怕。对于中日战争,此时的中国人是千方百计阻止发生,甚至不惜委曲求全、苟且妥协,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落门牙往肚里咽,根本原因就是此时的中国积弱百年且四分五裂,不是日本的对手;但在后世,绝大部分的中国热血青年都是巴不得中日开战,从而跟日本人把新仇旧恨一起清算,就因为后世的中国人有新中国的强大国力做后盾,没人还害怕日本人。张学良的骨子里并不畏惧日本人,但此时的整体大环境却不得不要让他对日本人卑躬屈膝、委曲求全,自然激起了他内心极度的反弹,这种切身体会到的国耻和侮辱让张学良暗暗下狠心:“老子现在迫于形势,不得不要在你们这些小日本的淫威面前装孙子。等老子翅膀硬了,非打得你们全体日本人永远做孙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