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翔深深吸口气,忍住颤抖的心:“带我去看看。”
众人神色紧张地带着孟翔,转入大帅府东花园的花厅。进去后,一具上好的棺椁赫然映入孟翔的眼帘内,这副棺椁用名贵的阴沉木(万年蒿)打造而成,因眼下是盛夏酷暑时节,张府的人为防尸体腐坏,又用浸透桐油的布匹把棺椁缠裹得结结实实。棺椁边站着两名木匠,是从沈阳兵工厂调来日夜兼程制造棺材的,吃住都在帅府里,不许回家,因此也在这里待命。同时孟翔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花厅内也没有摆放什么花圈白绫,只是简单地在棺椁前放置了两盏长生灯,棺椁边堆满大冰块用于降温。孟翔鼓起胆气,走上前勉强看了看棺材里的那个人,只见棺材里的那具尸体身穿黑底金线绣龙的袍褂,戴着前齐后圆且缀着长穗的寿帽。看清尸体的脸后,孟翔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再看灵柩前的灵牌,却见上面用繁体字写着“張公作霖大元帥之靈位”,顿时一个趔趄,险些后仰跌倒。张作相等人急忙扶住他劝道:“汉卿,你别再看了!万一你又悲痛过度,那可如何是好!”寿夫人等女眷们忍不住再次嘤嘤哭起来。
孟翔当然不是因为悲痛过度而险些跌倒,而是因为内心涌起的极度震骇让他不由失态。他刚才真真切切地看见,躺在灵柩里的那个人竟然真的就是历史上那个曾在民国时期叱咤风云的北洋政府末代元首、奉系军阀首脑、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张作霖。孟翔脑子嗡的一声再次陷入了眩晕空白,他眼前金星飞舞、六神无主:“我是张学良?我怎么会变成张学良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是张学良呢?我的天!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张作相等人看孟翔愣愣站在张作霖的灵柩前神游太虚,两眼空洞无神,脸色沉浮不定,都担心他会再度昏厥过去,急忙把他又拉到原来的房间里。张作相沉重但镇定地道:“汉卿,大帅如今一去,你的责任可是重如泰山哪!你节哀顺变吧!切莫因为悲痛而伤了身子。你可不能辜负了大帅的临终重托呀!一定要快点振作起来!东北眼下可谓群龙无首,大伙都在看着你哪!”
那位卢夫人流泪道:“汉卿,大帅在临终前曾有遗言,他说‘我受伤太重,怕是不行了,告诉小六子,以国家为重,好好干吧!’汉卿啊,大帅临死前都在惦记着你哪!准备把他的这份基业传给你,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他呀!”说着忍不住泪如泉涌。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后,整个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被送到帅府后勉强撑了一两个小时,终于伤重不治,临死前对身边的卢夫人说下了这番话。而旁边的许夫人、寿夫人、马夫人也都泪如雨下,马夫人几乎是悲痛欲绝。马夫人是张作霖的六夫人,也是年龄最小的一位夫人。皇姑屯爆炸时,马夫人也在车上,张作霖被炸成不治重伤,马夫人却大难不死,仅仅轻微地烧伤了脚趾头。马夫人原是一位风尘歌女,因为“一脸福相”而被张作霖看中,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马夫人对张作霖非常感恩念德,因此亲眼看着张作霖在自己面前死去,这对马夫人的精神打击不亚于天塌下来般摇摇欲坠。众女眷中只有寿夫人最为镇定,但也眼眶红肿,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孟翔努力抑制住七上八下的心头,翕动着嘴唇道:“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张作相冷静地分析道:“大帅猝然离去,留下的各方面事情都一团乱麻,而各势力又都在窥视觊觎。大帅肯定是遭人毒手的,所以为了防止策划阴谋的人趁机发难,我们现在不便直接对外公布大帅的去世,暂时要封锁住消息。我们先要把关外的部队撤回来,控制住军队和沈阳,稳住大局后才能宣布大帅已经去世。”他对房间里的一名中年军人和一名文官老者呼喊道,“臧参座!刘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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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急忙走过来,这位“臧参座”是奉天督办公署参谋长臧式毅少将,那位年过花甲、鬓角银白的“刘省长”是此时奉天省(辽宁省)省长刘尚清。两人对视一眼,臧式毅道:“少帅、辅公,我们认为大帅遇难极有可能是日本人暗下的毒手,眼下日本人肯定正在磨刀霍霍、蠢蠢欲动,如果让外界得知大帅已经去世,不但导致前线部队军心震动、东北各地人心不稳,日本人也会乘虚而入,所以千万要封锁住消息,暂时秘不发丧,对外宣称大帅只是受了轻伤,正在帅府医治,并且伤势逐日好转,以此迷惑日本人,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同时稳住东北的军心民心,让少帅得到宝贵的时间来逐渐控制局势,最后再从长计议。”
张作相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如此甚好!”他又问道,“知道此事的还有几个人?”
臧式毅道:“知情人基本都在帅府了,帅府也已经谢绝了一切对外来往。另外,盛京医院的院长雍医师事发时也在现场,但军医处长王承斌已经请他守口如瓶、保住秘密。雍医师虽然是英国人,但他为人诚恳可靠,应该不会泄密的。即便是前线的军队高层和东北几省的众政界要员,也都被瞒在鼓里。”他突然又压低声音,神色古怪地道,“杨宇霆他们也不知道。”
张作相点点头:“很好。雍医师是英国人,英国领事馆那边肯定会盘问他,他为了给我们保守秘密,肯定会遭到牵连,事后我们一定要好好补偿他。至于前线的将领和各政界高层,要继续对他们保密,正所谓人多口杂,知道此事的人越多,就越不保险。”他望向孟翔,“汉卿,你觉得这样的安排怎么样?”
孟翔支支吾吾地道:“就...就这么办吧!”
臧式毅又补充道:“少帅,在你回沈阳的前两天,也就是6月16日,我已在奉天省督办公署召开了高级会议,参会的众同僚一致同意,在大帅无法处理军政公务的情况下,由少帅您来担任奉天的军务督办。”
孟翔神色躲闪,不知如何回答。
张作相对臧式毅和刘尚清吩咐道:“立刻取笔墨来,再把大帅的大元帅印拿来。”两人急忙去取。张作相接过笔墨后,轻抖手腕、龙飞凤舞,模仿张作霖的笔迹在纸页上写道:“本上将军正在病中,所有督办奉天军政职务暂时无法兼顾,一律交由张学良代理。”以此作为以张作霖的名义发布的“奉天省长公署令特派交涉员”铣电,最后写上张作霖的名字,盖上大元帅印章,为掩人耳目,日期是张学良在6月18日回到沈阳之前的“6月16日”;接着,刘尚清又亲自提笔,也假借张作霖的命令,以奉天省长公署办的名义写下了张作霖的“手令”,让张学良暂时代职处理奉天省的全部军政要务。写完后,张作相、藏式毅、刘尚清几个人反复检查,确定没有什么破绽漏洞,才都略微松了口气。张作相吩咐道:“这两份手令,天亮后就对外公开宣布吧。”他又望向现场的几位女眷,“诸位夫人,天亮后以及接下来的日子里,肯定会有各方人员假借探望大帅伤势的名义前来打探消息,还请你们多多费心,全力掩盖住大帅已经不在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