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广东新法,毫疑问则是要尝试出“赚钱”的办法。这个试行新法的地方怎么来做,张孚敬有请奏,国策会议上也有讨论,但还没定下来,或者说皇帝先把这件事的节奏按着在。
他又看了看郭勋,难得露出笑容说道:“我返京前还说了武定侯、抚宁侯本是随时待命之事,魏国公连声请我劝谏让武定侯去守备南京。”
朱厚熜在笑,于是孙交心里就更扭捏。
杨廷和他们顿时都有点懵地看着皇帝:你那么早就开始这么想了?所以你早就想着不要从普通人家选后妃宫嫔了?国策会议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外戚乱政,首先在于天子年幼,其次在于中枢有权柄过大之官位,最后在于天子朱笔宝印之用。”朱厚熜说道,“如今既有内阁又有国策会议,朱笔宝印更有御书房与司礼监互为倚助监督,外戚如何能尽摄显位?最需防备的,反而是天子年幼,众臣一心孩视,使天子不得不倚重外戚。”
“武将有点汗臭挺好。”朱厚熜笑了笑,“这回剿匪虽然剿得难看,苦劳朕记得,没忘。但今天不聊国事,先安心过年。”
一时之间,他们倒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借外戚列身国策会议的隐患来限制其他文臣的任期,还是皇帝真以为这样就能避免外戚乱政?
众人都有些犹豫。
重臣家里的情况,皇帝哪里会不知道?
“故而只需加上数条。”朱厚熜说道,“御书房、内阁、国策会议,不可有外戚三族、门生两人以上同列者便可。外戚三代以内,也不可再有入宫为后妃宫嫔者。”朱厚熜最后说道,“再说了,每逢选秀,地方良善之家惶然,惊扰也颇多。进而弗受要坚持,但后妃宫嫔识大体知轻重、外戚之家有教养畏国法也很重要。”
目前的京营,十二余万冒替清理涉及到巨大工作量。而改为募兵之后,除了郭勋坐营的神机营中军,这几个月以来虽然没有达到五万足额,但新的三大营都出现了,总兵力达到了四万六千余人。
“……魏国公真是……”郭勋好歹没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说徐鹏举怕事。
“依卿等之见呢?”
也就是说,不管是从御书房首席还是九卿开始,谁都不能在国策会议呆十五年以上。
朱厚熜叹了口气:“袁师薨逝,众卿这一年来也颇为操劳,都辛苦了。”
“陛下说,辍朝休沐,他也放假。都是些花团锦簇的好话,看与不看都一样。我和伯安、崇象,这几日并未奉召入宫。”
“今日且先不谈这些。”朱厚熜放松地说,“就算要聊国事,也就只聊一件事吧。明年大婚,这后妃显位,朕有意不再只从普通良善之家来选了。骤享富贵,不识大体,实非国之幸事。”
郭勋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在勋戚里也算不简单的人物了。初代武定侯郭英很能生,传到郭勋这个六世孙时,郭家已经不小,但又只有一个爵位。
东南杀官一事,毕竟还是对皇帝触动很大。方沐贤竟觉得这是个好时机,那只能说明将来新法真正推行的阻力之大。
皇帝要在这件事上打破祖训,杨廷和等人被熬了大半年,此刻已经学会了并不贸然劝阻。
郭勋又继续维持他憨憨忠诚的模样,露出喜悦的神色。
只不过科举很难,普通人家的家学、积累都不够,骤然荣华富贵也会渐失进取之心,所以都不足为患罢了。
但没想到就是聊家常。
听到这里杨廷和就不得不问了:“听陛下之意,这外戚还能位列中枢。若将来其余中枢重臣以之为干,则仍有泼天隐患。”
他在两广搞钱,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别看他五大三粗的,还懂得花钱刊印书籍帮郭家挣一些名声。
皇帝既然曾拿夏言作为第一个榜样,现在事情办好了,升官是应该的。
思绪自然回到皇帝身上,他觉得皇帝的脾性很复杂:既有张扬果决急切的一面,又非常能够沉稳持重宽仁地容忍一些事。
郭勋的父亲当年袭爵,家族内的纷争还闹到了皇帝那里。等郭勋袭爵了,他的格局算是大的,立功得到了朱厚照的嘉奖,荫子的名额让给了兄弟缓和家族内的矛盾——虽然也是因为那时候郭勋还没儿子。
但王守仁暂代杨一清参预国策会议,郭勋又破例奉诏,入宫的还是十八人。
朱厚熜没有像他们本来以为的那样,今后三年要做多少多少事。
场面一时有点尴尬,话说得很透。
再说了,如今这种局面,这么多重臣哪里能做到一心“孩视”幼年天子?文臣之间向来立场多有分歧。
包括郭勋在内,十八个国策重臣都不说话了。
于是还是杨廷和先开口:“正如陛下此前所言,如何防范外戚乱政?本朝能此患,实祖训之功。”
多兴办启蒙的学校,朝廷列一些开支,地方再号召官绅捐赠一下,这事过去也做过,只不过现在有了更明确的计划。三年内各省、各地办多少社学,有了个目标要求,也会列入地方官员的考绩。
杨廷和说道:“三年国策已定,只是大力兴办社学、卫学,再加上水患、水利情况清查,京营边镇操练粮饷诸事,广东新法,臣等心里都松了口气,不致如今年般。”
但终归没想到大礼议时那么锋芒毕露的皇帝竟是真的要留下他杨廷和,让他能继续在京城过年,还召他夫妇除夕赴御宴。
寒暄了一圈问问他们家里近况,朱厚熜才对王守仁说道:“你说你父亲身体不太好,春暖后接到京城来好生调养如何?”
朱厚熜这才说道:“外戚若要列身国策会议,只能是科举出身、序属文臣。所有参预国策会议之臣,以五任为限,满十五年必离任。凡新旧朝交替,外戚原列身国策会议者自动离任。若天子未年满十六,亦不得有垂帘听政,大事由国策会议商讨决定。”
他们的夫人,则是另乘暖轿,从别的门入宫。
这种新规实在难以彻底说服众人,只不过现在的国策会议还只是刚出现,在场众人不担心自己“任期限制”问题,而将来的“祸患”也与他们关。
“办了七家大族,隐匿逆贼俱有实据,谁又能有话说?”张子麟平静地回答,“更有三家,明知那几个家仆暗通海寇,竟做出引海寇劫掠其仇家之举,罪可恕。待锦衣卫将逆贼杀官一案始末查明真相,邸报发往东南,将来再有这等事就不会再如此简单处置了。”
这跟之前倚重内臣来制外臣是一个道理。
蒋冕知道他说的是礼部尚书缺位后明年的机会,点了点头说道:“理所当然。”
事情是蒋冕领办的,杨一清赴任西北后,王守仁代为协办。
“侯爷此次身先士卒,伤势都好了吧?”在这种场合再见郭勋,严嵩笑着问。
朱厚熜有点服他:四十多岁的人了,别装憨行不行?
太祖皇帝的祖训,实在是颇为彻底地避免了外戚乱政的可能。
只不过取而代之的内臣乱政,也确实让杨廷和这一批的文臣吃尽了苦头。
看着皇帝成竹在胸的样子,杨廷和神情复杂地问道:“陛下想得这般仔细,莫非臣等后辈之中就有陛下欲聘为后妃宫嫔之人?”
他这么问很正常,要不然何必要现在就对外戚列身国策会议做出规定呢?
袁宗皋离世了,皇帝最能信任的重臣现在少了头领,那会是谁?
所以陛下还是在借这件事玩平衡吧?
难道我杨廷和现在还不够让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