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符玉闹了别扭。
说是你单方面冷战比较合适,她一往如常忙着对敌的大事,不时出入山脉深处,又自望云坡勘望地势,起经幡,与隋太子商议着布阵。
是的,隋太子,不是你。
两日前,你和她乘法舟一同进入落云山脉,你们找到了此次兽潮的发源谷,四周不少大妖,连妖王也聚集在这里。
你用元神术将看到的一片半熟栖吾花田告诉了她,知道是这妖中至宝,她沉吟半晌,拉着你回程。
之后的两天,她都呆在中帐里,没有现身,负责守卫的弟子告诉你,一同在里面的还有隋太子,且未带随从,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
你未置一词,转身回了符玉的营帐。
心知望云坡一战是太子胜军北地的关键,你不应该在此时掉链子,可是这种顺着枝蔓攀爬的嫉妒和怀疑还是占据了你的理智,你一方面没有落下正事,每日为营地打下水符成聚灵法阵,领着木修士和水修士两脉巡防。
另一方面,你决定晾晾她,顺便冷却一下自己不正常的占有欲。
你没有再用元神术看她,尽管你知道,就算看了,她也不会生气。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所谓忠臣国士,在山上的时候话本你也看得多,你知道符玉这个人虽然自大,也有些古人情怀,想着功成名就,想着胜天半子,想着以一人抵过千军万马,威镇寰宇,兴盛赤霄。
很难得有一个君主能冒着凡俗界不与修真界往来过密的条例、不顾男尊女卑的伦理纲常去信重她,这也是她侍奉隋太子的原因,当然,比起侍奉,你更愿意用点认。
你总是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觉得腻味,当然反观你自己,你却不好明着表达这种心境。渣归渣,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没过多久,闭门不见的符玉出来了,照例一尘不染衣冠齐整,你略微放下心,抽空看了看隋太子,却觉得他周身的感觉有些怪异。
似乎变得有些冷漠,跟往常总是维持假笑的他不太一样。
想着非就是暗中传法授箓,为他灌顶之类的事,你没有多问,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走过。
而符玉竟也没有叫住你。
好得很。
你暗自咬牙,决定把冷战的期限拉长到战后。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这夜,落云山脉内兽影重重,呼嚎之声不绝于耳,河对面,北地军整甲待发,冲杀之势一触即发。
你跟着符玉一同前往北地王宫,引发你们提前设好的地龙大阵,一路云雾缭绕,法舟之上她背对你负手而立,你们谁都没有说话。
她一向跟身的拂尘不见踪影,临行前,她把一瓶自赤霄灵脉中带出的弱水和拂尘都留给了隋太子。
弱水是先天至宝,轻若物,而可重万钧,拥有催熟一切灵植的功效,炼制之后,也可以变成侵蚀一切法宝的剧毒。
弱水本身罕有,而装载弱水的玉石更是罕有,任符玉这般穷奢极欲不计代价的人,也只有这么一瓶。
拂尘,呵,拂尘更不用说。
你盯着她挺直的脊背,云层上的寒风自法舟外呼啸而过,舟内一派安然,她耳后的红绦带静静垂下。出行已有十日,十日对修士而言原本是转瞬即逝的,可因着这份怀疑折磨,你竟开始觉得,去往北地王宫的路程如此漫长。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遍地的残肢中还有些被劈成焦黑,雷法霸道,往往一出手就是方圆十里,再加有营地提前布下的大范围聚灵法阵,可谓雷龙咆哮,通天彻地。
赤霄内,雷脉,火脉主攻,水木主防,疗愈,风脉从旁掠阵,增伤,即使五行并未齐备,也已能应对大支凡俗军队。
即使北地军有妖兽助阵,虎狼骑兵冲阵,也于事补,因为此地爆发的兽潮,成千上万铁甲犀足够把一切都踏平。
然而境遇相反,当兽潮过境时,苦苦守阵的不是面临埋伏的北地军,而是位于望云坡下的大隋军队。
本应向西北而去的兽潮四下散开,开始冲撞啃食大隋方阵,数人组成的盾矛小队照面间抵挡不住,被紫炎狮的兽火烤焦了盔甲,接着便被长舌一卷,甩入兽群,遭虎豹等分食。
赤霄主攻脉的修士对上了出山的妖王,以七人结阵,堪堪抵挡住妖王崩山裂海的神通,下一刻便被现出本相的妖王抬臂一挥,震入地底,山石滚落,阵势顷刻间便散开。
化形大妖气势汹汹,三五成群捡了落单的修士攻杀,北地军顺着妖兽的攻势长驱直入,并未损伤分毫,直到北地的统帅举起王旗,示意大举进攻,旗帜在烽火中猎猎,大隋方才有人看到,王旗上早已不是北地王的银色斧钺,而是一只张牙舞爪的九眼金猊。
那是妖兽中皇者的象征。
北地王宫,城墙下。
你和符玉大摇大摆走在守备森严的北地王城边,持戈的军士却视若睹,你握着胡枫木制成的笔,血液自笔杆汩汩而下,顺着笔锋流出,从猩红变成法墨的灰褐色。
灰褐色里隐隐有紫光浮现,那是法墨灵气充盈的证明,布阵最后一块禁制,本来使用真气便可以,但你总有些心神不宁,想着以血为墨,速度会快些。
画完最后一笔,便是你也累得不轻。
松开手,鲜血自行止住,你挥袖一震,法阵隐没,再骤然浮现,城门,城墙,直到蔓延城内,识别特异真气的北地防卫大阵没有丝毫反应,法力顺着纹路浸透每一块砖石,散发出对地龙之灵而言比诱人的吸引力。
整座北地王城,辽阔的上千里城墙,护城河,都发出似有若的震鸣,尘土沸沸,像有漫天沙暴冲霄而起。
你闭上眼,透过元神俯瞰北地,清楚看到深蓝色的符印深深烙在了脚下,一道足有数十里粗的土痕瞬息之间已涌到城后。
“走!”
你拉着符玉飞上法舟,结印驱动法力,法舟化作流光,堪堪在土痕覆盖之前驶离王城。
身后轰鸣渐大,百姓在城门处推挤踩踏,军士怒喝,兵甲碰撞,一片慌乱中,地龙来到了。
“呼——”
你扶着横栏长长舒了一口气,这趟干完,符玉的苦心就没有白费,抄了人家老巢,军队那边剩余的精锐再死干净,北地这块最难啃的骨头,也就姓隋了。
虽然...可想见的,这次之后,你们身上的孽力也都会更加深重,也许下一次天劫,你们谁都不会躲得过去。
你站在舟边,回望北地王城的方向出神,想起刚才城门口逃窜的妇女,哭泣的孩童,你一瞬间握紧木栏,又在顷刻间松手,将带伤的右掌收入袖中。
下一次,下一次的胜仗,应该就不会再打得这样惨烈。
“...师妹,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