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埃斯基尔专心致志地替他包扎,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头都没抬,只从喉咙里发出懒洋洋的鼻音当作回应。
“您不用老是…这样,为了我跪下。这是很高的骑士礼吧…”他昨天刚学过呢,单膝下跪是骑士宣誓之礼,只应该给予他们的君主,也就只有埃斯基尔会这样随时随地单膝下跪,一切都是因为埃斯基尔远异于常人的身高,“而且我这几年长高了不少,您不用再特地为我低头了。”
埃斯基尔这才抬起头,颜色浅淡的眸子望过来,他太高了,哪怕单膝跪着,只要不低头,也能直视塞勒斯的眸子,
“你觉得下跪是耻辱吗?”
他轻声问。
“下跪是宣誓。”塞勒斯说,避重就轻,“骑士屈膝十分珍贵,我们只对君主效忠。您是帝国的北境骑士,我知道您很温柔,但您不需要用弯腰和屈膝来给予我平等。我知道您照顾我,这就够了。哪怕您不觉得有恙,我也不想辱没您…啊,这个词好像用得太重了。”
塞勒斯有些纠结,不好意思地蜷起手指,又被埃斯基尔轻轻摊开手心,还没包扎好,小孩,有点耐心。他安抚道,心不在焉。
“只是我不想看到您对我屈膝的样子。我希望您一直挺直脊背,屹立人前。”
塞勒斯认真地说。
埃斯基尔伸出手,把他一头漂亮的黑发揉得乱糟糟的。
因为需要和人平视,而不得不屈膝,这有什么好耻辱的?埃斯基尔忍俊不禁,他只觉得可爱。
冬顿之熊生而强大。
埃斯基尔从出生起,没有一刻不是一个强者。
别的孩子憋足了劲学习如何战斗、如何防御的时候,年轻的埃斯基尔学习怎么样控制力道,不要在握手时捏断别人的骨头。
他那么高大,如果他不主动屈膝,甚至很难看清其他人的脸。他年轻时,时常为旁人的脆弱感到困扰——如果他不主动表现得温和害,就很容易引起恐慌和畏惧。
怎会如此娇弱呢?那么容易害怕,明明我意蹂躏弱者。年轻的埃斯基尔想,或许别的人类养小兔子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恨铁不成钢,又心软。
平心而论,照顾弱小的确有其不可言说的乐趣,否则便不会有那么多贵族孜孜不倦地养宠物了。
他或许也该试试。——二十六岁那年,埃斯基尔就这么轻飘飘地定下了他未来的人生基调。
那年小独角兽塞勒斯才十一岁,还在蜕羽,翅膀没有完全张开;埃斯基尔已经在帝国所向披靡,战不胜,成为了当之愧的第一骑士,遇到个能让他露出獠牙的敌手都十分困难。
他俯视了别人十几年,实在有点聊。低下头仔细看看那些他以前忽视的脸,也并非什么难事。
强者才有选择权,作为一头强大的巨兽,北境的白熊,埃斯基尔选择了温柔和秩序。他的温柔源于他的强大,和他的傲慢。这份温柔并非天性,只是一种思考后得出的方案。
没有任何一个冬顿天性温柔,熊是慵懒而残暴的野兽。
他因为自己的强大而下跪。降低高度,屈膝平视,是最有效的安抚手段。
他怎么可能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耻辱?照顾弱者,纵容幼童,给予宠爱,提供保护,此乃强者埃斯基尔天然的权利,何耻之有?他乐在其中。
至于生气,就更是稽之谈了。
你会因为小猫冲你哈气,就对小猫生气吗?埃斯基尔能控制住自己不因为可爱而笑出声,就已经是他教养好了。
当然,埃斯基尔也早就知道,这些话,这些念头,也不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说出来也会容易把人吓到。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避重就轻,又十分温和地对塞勒斯说,“我愿意为你下跪,你值得,孩子。别想太多。”——因为你还是小孩,你很脆弱,作为手寸铁的少年,你值得被我费心保护和照顾。这是我为自己定下的职责。
他只会把话说一半,挑好听的那部分说,所谓这句话会被怎么理解。埃斯基尔巴不得别人觉得他更温顺一点,能给他省去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