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永远都只是个伪命题而已。五条悟不在乎那种虚名,更不在乎那种地位,濒死的一次经历不仅没有让他变得恐惧、贪婪、疯狂、患得患失,反而让他更加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心性,更加明确了未来要走的道路。

这才是五条悟。不是因为六眼,不是因为下限,而是因为他仿佛永不枯竭的内驱力,自我的圆融,自洽的力量。

正如尼采所说,高贵的人甚至不会长时间地对敌人、对不幸、对不当行为耿耿于怀——这是天性强大的标志。

“好孩子。”伏见宫御我最后与他笑着吻别。

126

夏油杰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湿透了他的睡衣。他将汗湿的头发拢到脑后,用皮筋扎起来,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凌晨四点半,他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但此刻已经没有了睡意,他干脆起身,关掉了空调,推开窗户,让室外温热的暖风吹散室内的冷气。

他又做了梦。梦里全是一些闪回的镜头。天内理子在自己面前被一枪穿过太阳穴倒在血泊里,天与咒缚的杀手那如同雷网交加一般凌厉密集的刀势,破损坠落的虹龙,自己胸前绽开的血花,发生过的那些事都像是一块一块的石头压在他的肩上、背上、心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步履蹒跚。

但真正能让他在梦里感觉如坠冰窟的只有两件事。

当他心急火燎地赶去盘星教的地址,却发现那里早已变成残垣断壁,五条悟抱着被白布包裹的天内理子的尸体从满地残阳与鲜血中走出来,表情平静得让他心生恐惧。

那双变得仿佛天神俯瞰人间一般陌生而非人的眼睛,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过来,其他人一直畏惧有加的“六眼神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他嗫嚅着不敢开口,甚至迟疑了脚步,“你是……悟、吗……”

梦里的那一幕已经变得更加失真,挚友那熟悉的面容仿佛变成了模糊不清的神佛雕塑,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股膨胀到法忽视的强大,最先涌上心头的竟然是一种被抛下的觉。

挚友不需要自己的支援,他变得如此强大,他没有输,输的只有自己。

他被天与咒缚轻易击碎的自尊和骄傲,在那一刻变得所遁形,如同碎裂一地的镜子,每一片都折射出一个能为力的自己。

曾经连自己也不明白的那份隐忧和焦虑,也在这一刻有了具体的形貌。

“回去吧,杰。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

悟这样平静地说道。他的身上莫名有了一种心中自有定数的领袖气质。那或许来自于他越发强大的实力,又或许来自他那份从不动摇的自我。

他们一同沉默地回到高专,在夜蛾老师的帮助下安葬了天内理子。对于任务的失败,夜蛾老师没说什么,就连派遣任务的天元大人也没有发落问责,这件事就被轻飘飘揭过去了,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天内理子这个人就仿佛从未存在于世界上一样,被轻易地遗忘掉了,曾经在冲绳那些短暂的相聚和快乐反而像一场泡沫幻影,每每都让夏油杰觉得世界实在是比虚假和荒诞。

而悟,他一向心性豁达,比起像他一样沉浸在理子妹妹的死亡阴影中难以自拔,悟则更快速地脱身了出来,投入到了新的、繁忙的事务中。在那一瞬间的异样感之后,悟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能跟他嬉笑打闹缺乏边界感的挚友,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太阳照常升起,地球照常转动。

还有御我。伏见宫御我。他的恋人,他那个温柔体贴,仿佛永远能够给他支撑和抚慰的力量的人,带着那种浅浅的笑意,在他面前,打开了那份特地为他准备的“礼物”。

“盘星教的高层,都在这里了,”他的声音依旧悦耳,仿佛在谈论着今天的天气,“他们可以说是星浆体事件的主谋,每个人都参与决策了星浆体的死亡,在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个辜者。”

在那个几乎被鲜血浸透的箱子里,伴随着冲天刺鼻的血气,一箱子码得整整齐齐的人头像某种恐怖荒诞的开端,每一个都死不瞑目,表情定格在极度的惊恐畏惧中,扭曲成一张张鬼脸。这个景象也不止一次出现在他每晚噩梦的尽头,每次都能让他目眦欲裂地惊醒过来。

夏油杰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你……”夏油杰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他为什么要杀人,还是问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习以为常、云淡风轻,亦或者问他是不是为了自己才做这样的事。但最终,他只是用一种虚弱的语气,说道:“……这样已经没有意义了。”

伏见宫御我愣了一下,好笑地凑过去,想要亲吻他的额头,却被夏油杰向后退一步闪躲开了。退完那一步,夏油杰就后悔了,但他的脚步沉重得像是被灌了水泥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伏见宫御我不再坚持,维持在那个距离之下,只伸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夏油杰没有抬头,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仍然温和的声音,似乎毫芥蒂,“你很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这些用的、愚昧者的人头给那位天内小姐做陪葬品,或许也聊胜于了。”

他甚至轻轻叹息了一声,满是遗憾。夏油杰打了个寒战,在恋人的身上竟然找到了那一丝面对挚友曾经有过的异样感。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多少也已经明白恋人的手里有一些灰色甚至黑色产业,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遵纪守法的纯粹商人,至少一个普通商人可没本事介入咒术界的事情,甚至能够毫压力地保下那么多术师收为己用。商人原本就容易触及到一些道德和法律的边界,至少伏见宫御我从来没有用那股聚集起来的力量去做危害社会的事不是吗?里世界有里世界的规则,他要学会成熟圆滑一些,接受这世界上不同的生存方式。

但他还是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么大的冲击。

“杰,这世上的事不是必须都有意义。如果你一定要寻求一个意义……在看到这些人头的时候你的内心有没有哪怕一秒钟的高兴畅快?如果有,那就是它的意义了。”

多么温柔,多么体贴,多么微不至,多么善解人意,多么深情厚谊。

但夏油杰却觉得,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的样子好像变得天翻地覆,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所以他落荒而逃了。恋人被他抛在身后,逐渐变成一个渺小的黑点。他会难过吗?会失望吗?他还会等着自己吗?夏油杰也不知道自己逃避的究竟是什么,是让他法接受的恋人的另一面吗?还是竟然与这一面隐隐相互呼应的自己呢?

他空茫的目光投向万籁俱寂的黑夜中。

晚风变得燥热起来。

夏季已经来了。

127

你给藤沢纯发布了收编重建盘星教的任务,打算把这里开成分公司,将一部分业务分割到这边来。当然,你没打算给它改名字,不仅是因为这名字还挺好听的,更重要的是盘星教的背景中写着其具有“悠久的历史渊源”和“厚重的群众基础”,对应的声望值很高,没必要为了改个名字而放弃已经这么成熟的数值,直接拿来用才是最具有性价比的。

当然,最紧急的是处理好当前时间线中关于五条悟和夏油杰的事。五条悟几乎不怎么需要你多费心思,你只需要稍微提点他一下,让他关注到这其中的细微之处,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能够亲自挖掘背后的秘密,到时候你只需要找他交换情报就可以了。中途你去看了一眼五条家的情况,身为家主的五条悟大发了一通威风,雷霆怒火从上烧到下,几乎要将整个五条家倒翻过来。好在五条家的高层绝大多数都是坚定的家主派,对于自家年轻的主人难得愿意行使家主权力,参与一些决策处理,他们更多的是欣慰,情绪高涨地配合五条悟的行动。当然,后面真的查出了一些脏东西的时候他们的心情又是如何,那就不为人知了。

而夏油杰这边,你稍加思索,还是决定下一步险棋。于是你选择将那个装满了盘星教高层人头的箱子送给了他而不是五条悟。

之所以称这一步为险棋,只是说具有一定风险,但并不意味着你的赢面不大。夏油杰的性格中有极端和激进的一面,也就是说他就是那种如果当不成纯白就会一头扎进纯黑之中的人。你决定将这份“大礼”交给夏油杰,也是出于之前那份实验性质的恶趣味,想看看他的人生会因为你的选择一路滑向哪里。

但在见到他脸上的表情时,你又有些心软了。想起曾经全息模式下他炽热脆弱的吐息,和他在昏沉狂乱中濒临崩溃的神色,你还是没有将他一次性逼得太过,最终任由他逃开了。

但逃避这个举动其实也是一种选择的信号。夏油杰甚至没有质问你,更没有和你大打出手,相反,他的内心产生了连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动摇。逃避不是因为他畏惧你,而是因为他没法面对自己,也不想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是被外界力量推动着走的人。你曾经向他承诺过一条退路,那也是一条绝路,一张催命符,从那天开始就始终在不紧不慢地燃烧着他所剩几的“正常”。你已经察觉到游戏剧情对他的恶意,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让他跌落深渊,那么深渊也没什么不好,你乐意作为一个沼泽中的承托物,黑暗中的牵引绳。只是当他最终决定走上那条绝路的时候,你必须要让他意识到那条绝路真正的模样远非什么幸福的理想乡,你要让他在被命运的飓风掀翻、击倒、抛弃之后,鲜血淋漓、跌跌撞撞地投入你的怀抱,放弃一切幻想、心甘情愿地沉沦到你的身边来。

他是早已进入你的陷阱里的猎物,骤然收紧扣在他脖子上的套索,固然会引起挣扎,但只要你能在这临死前的博弈中获胜,夏油杰迟迟没有动静的亲密值就会突破最后的瓶颈,变成最后的、最终的、你想要的美味。

而这场关乎命运的博弈,甚至不需要你亲自参与进去,仅仅只需要夏油杰自己内心的自我挣扎、诘问和思考,或许还要再加上剧情对他的恶意安排。

你期待着他会给你献上怎样的灵魂和血肉。

接下来你又沿着地图索引,去了一趟天皇的皇宫。

你没去管刚刚遭遇刺杀的天皇和亲眷。严格来讲,此时天皇行宫中也算是在你掌控之中,那么多明晃晃的被你用道具转化过的绿名np,连同进进出出的大臣们,情报会源源不断地送到你的桌案上。甚至还有人在试探你关于皇位继承的意愿,毕竟刚去世的天皇仅有的血脉亲人并不多,亲生子尚且年幼,你作为天皇同父异母的弟弟,有资格分一杯羹。

你当然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在现实中当天皇都没意思,更何况是在游戏里,这条线并不会对你的攻略进度产生任何正向的影响。

所以你干脆让他们按照正常流程去安排了,反正日本历史中也不缺乏从旁系亲属中挑选新任天皇的例子,就算真要拥立幼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毕竟天皇本来就不拥有实权,只是一个象征符号而已。

依照日本政界那帮人的扯皮拖延能力,光是一个天皇去世的消息是否公布、何时公布、如何公布就要拉扯好久,更何况是下任天皇的人选。你预估他们大概还会来多问你几次,以确认你是真的不想要那个位子,而不是在假意推辞。只听了一会你就倍感聊,失去耐心,随便找了个代言人坐在你的位子上帮你做会议记录,然后就离开了行宫。

你计划下次上线的时候再去开过去篇的第二章。原本你应该清点一下手头上所有需要hk一遍的剧情或者线索,但刚到手的老婆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你正是热乎劲最上头的时候,稀罕得不得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多跟新老婆贴贴。于是你准备先退出游戏去好好睡个觉,补足精神,睡醒再战。

临下线之前,你再次点开系统背包,研究了一下特殊格子里储存着的甚尔的身体和灵魂。他的躯壳还是那副被轰开半边身子的状态,只是血条被锁死在了最后一点。灵魂也是一团看不出形状的混沌,安安静静,悄声息。根据你的经验,也许等你将过去篇打通全线以后,给出的通关奖励就是能够让他复活的某样东西。但你也不能确定到时候他会以什么方式或者状态复活。

狗游戏你到时候最好把甚尔老婆的完美身体还回来!

……

五条悟曾经以为星浆体事件是一切的开端,但伏见宫御我提醒了他,让他去留意更早的疑点,所以五条悟开始沉下心来,细细回想整件事从头到尾的一切细枝末节。

他还没有养成对于阴谋的马脚极其敏锐的嗅觉,但在他仔细复盘之后,还是发现了一处怪异的地方。

在刚接到星浆体任务的时候,他对于星浆体的存在并不知情,也不知道星浆体的作用,而夜蛾正道和夏油杰却都对此如数家珍。

他抓住了这一闪念之间的灵感,迅速打字告诉了伏见宫御我。而对方的回复同样很快。

Casar:[首先,第一个问题,作为五条家的继承人,你为什么会不知道星浆体的存在?不知道天元同化这样的大事?你的老师知道,你的朋友知道,你的族人,甚至关注天元的盘星教普通人全都知道,为什么唯独你不知道?一个堪称咒术界常识的信息,你为什么不知道?是谁向你封锁了消息,是谁杜绝了你了解这件事的一切可能性?星浆体的信息对你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以至于不能让你知道?你有好好思考过这件事吗?]

五条悟看完他的短信以后脸色很难看,都没顾得上多聊几句,二话不说便冲回到五条族地,把当年在他年幼时负责教导他各种功课的长老们挨个提溜出来质问。

被问到的教习长老一开始一头雾水,听完以后又大惊失色,说:“家主大人!您竟然不知道这种事吗?可是当初给您安排课程时,这种咒术界的基础信息都是放在入门课程的开头就会告诉您的啊,我们绝可能向您隐瞒啊!”

这也算是某种灯下黑了。五条家的长老们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五条家的地盘上糊弄六眼神子,也没想过会有人特地挑这种关紧要的小事进行隐瞒,就算专门负责考教功课的老师都不会考验这种白痴常识问题。说白了,他们从来不觉得所不知的神子会不知道这种如同人不能喝开水一般理所应当的常识。再加上天元离他们的日常生活还很远,是咒术界的宝贝疙瘩、镇山之宝,几千来从没出过问题,也就自然不会有人闲来事去讨论与他相关的信息。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没人发觉堂堂五条悟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恰恰就是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让五条悟差点栽了大跟头。

于是在五条悟的极力主张之下,五条家的长老们也只好顺应家主之意,开始连夜彻查当年的所有教习记录。偌大的五条本家上上下下人仰马翻,终于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中,找到当年负责教授这部分最基础最简单的常识信息的一个不起眼的长老,却没想到对方在给当时年幼的神子上完课后没几周就“意外身亡”了,尸身尽毁,死对证。

这下再迟钝的人也闻到了一股针对五条悟的阴谋味道。虽然不明白动用一个间谍只为了向五条悟屏蔽一条与星浆体有关的消息到底有什么用处,但任何盯上六眼的敌人都值得被警惕。于是五条家继续连轴转着大张旗鼓地排查间谍,还真查出了不少,但这些间谍分别是由谁派来的、身负何种任务、已经达成了什么目标,却都各执一词,乱七八糟。

五条悟坐在上首,看着眼前乱哄哄相互扯头花的一群人,觉得这简直就是一场荒谬的闹剧。他一边震怒于那个胆敢算计自己、算计整个五条家的敌人,一边又在震怒中极度冷静地推测着对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对方究竟是只算计了他这一件事,还是更多事?究竟只算计了他一个人,还是更多人?连六眼神子都敢蒙蔽,对方真正图谋的东西到底会有多大?以及,杰呢?御我呢?甚至天元呢?他们是否也处在对方暗中巧妙的摆弄之中?

幕僚长和内侍长两位德高望重的元老正跪坐在他面前,为自己多年以来的失职而谢罪。五条悟意追究他们的过,这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能说是敌人太过擅长隐藏自我,谁能想到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在时隔这么久之后才作用到他的头上。

“呵……真有意思……”他不自觉地喃喃出声,“……还真是被他说对了,权力果然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好啊。”

他话中指的当然是伏见宫御我。但五条家众人对他的意思并不明白,反而以为这是神子对他们不满的征兆。下方一众原本还在吵嚷的人顿时一个个收敛声息,跪伏了一地,暗落冷汗地等待他的决断。

五条悟没有过多解释和安抚。他也觉得五条家该到了紧紧皮的时候了。

“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倨坐在上首的年轻的家主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眶一圈的肌肉都绷紧了,嘴角一咧露出个颇有几分邪性和压迫感的表情,“绝不仅仅是五条家,御三家、总监部,一定到处都充满了他的耳目和爪牙,将他们每一个都找出来,斩草除根!”

他脑海中浮现出伏见宫御我的样子,带着血与火的热烈,深沉夜雾的神秘。他心想,总有一天,我要不被任何人置喙、光明正大地饲养这世界上最强大美丽的怪物。如果权力有用,那么他就去攫取权力,五条家甚至整个咒术界,到他需要的范围为止。杀戮扭曲不了他,权力腐蚀不了他,就像伏见宫御我曾经说过的,这是为了保护,既是保护他自己,更是为了保护他所在意的、他想要守护的那些人。

五条裕美子短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头下去,如同其他人一样,向即将咆哮山林的猛虎领袖宣誓自己的忠诚和臣服。她的心里既有目睹孩子长大的怅惘,也有孩子长大成人的骄傲。

也许已经不能再叫他少爷了,该是时候改口叫家主大人了。

“遵命,家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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