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讯,今天晚上8点整,西南地区将迎来百年一遇狮子座流星雨,据天文台消息,此次流星雨可能对部分地区磁场产生影响。”
*
裴橙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歹徒的手掌下,悠悠然离开了身体,她已经感觉不到脖子断裂的疼痛感了。
夜幕下大学校园的一角,爬山虎郁郁葱葱,爬满十几米的高墙,昏黄的灯光隐隐约约,这里是学校著名的情人角。
不过雨后的这一处,冷冷清清。
她感觉自己的重量正在一点点消失,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正逐渐变得透明、单薄;
她艰难的往回处看,那个她救下的红衣女孩正拼了命逃离这里,头也不回。
她有预感,那个女孩不会回来了。
而她自己,看,已经失去了生命,明天,她将成为社会新闻的主角。
来不及多想,裴橙的灵魂实体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
对不起,妈妈,我爱你!
爸,以后你没有机会再对我失望了,好好照顾妈妈。
*
庐阳侯府东南角的大宅门前。
通体尊贵黑楠木造的鎏金马上上,跳下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头戴羊脂玉发冠,一身墨绿色对襟窄袖长衫,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边,腰系玉带,举手投足间尽是少年郎的活力与潇洒恣意。
手里提着黑布掩盖的大鸟笼就往府里跑。
两个身穿靛青色劲装的带刀护院,赶忙单膝下跪行礼,“给八少爷请安!”
才到影壁,就见一身雪青色修身锻裙的大丫鬟紫薇面露喜色迎向他,“八郎,可回来了,老太太就盼着你呢。”
“这不就来了,我给祖母带了惊喜。”
他这么说着,脚下生风,紫薇跟不上,只偷笑着在身后快步走。
抄手游廊上,几个新入府的小丫头正在擦拭栏杆,见着他,全都吓得哆嗦匍匐在地上,唯唯诺诺请安:“给八少爷请,请安。”
八郎不搭理她们,可鸟笼里却突然传来一声“请,请安”的怪异声音,吓得一个胆小的小丫头抽泣起来,八郎便开怀了,留下一串少年快活的欢笑声。
“八郎,慢些,摔着了可怎么办。”
太湖石堆砌的美轮美奂的假山旁,满脸皱褶笑得慈祥的奶嬷嬷正小步往外挪着来接他,他便停下了步伐,
兴高采烈地掀起鸟笼一角给她看:“月嬷嬷,你快看,这是我刚寻摸回来,准备送给祖母的,它可机灵了,会说许多吉祥话呢。”
“呦,是个讨喜的家伙,那你快去吧,老太太昨儿就吩咐了你早些回来。”
“这不是在珍禽轩给耽误了。”
说罢,他又飞奔往前,略一迟疑,才回头丢下一句,“你慢着些吧。”
然后毫不迟疑地跑得不见踪影。
八郎跑得太快,一路上下人见着他,纷纷避开,就怕招惹了这活阎王。
八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便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心思飘得有些远,一个不留神,就把从一排排灌木后方窜出的裴橙给撞了。
小姑娘认真扫地呢,才从小岔路扫到正道上,就被撞飞老远,抬头一看,原来是这个小祖宗,可她疼得龇牙咧嘴,一想这是第二次了,小脾气就上来了。
“八少爷,你怎么不看路。”
陈八郎原本见她疼得厉害,想上前拉一把,一见这小不点脾气还挺大,便放下鸟笼,挺直了腰,
双手环胸傲娇地说道:“少爷我还没怪你呢,你不知道和那些人般,避着些主子吗?”
裴橙撩起裤脚看了看膝盖,还好没破皮,这才站起来,正准备好好理论一番,
眼尖地看见后方来人,正是老太太的大丫鬟紫薇,还有八少爷的奶嬷嬷,顿时便怂了。
陈八郎却正在怔楞中,这小丫头是不是傻,她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撩开白晃晃的小腿出来查看。
她,她不知羞!
陈八郎的耳廓一瞬间便红了,窘迫得憋着一口气不说话。
眼前的小丫头,头上扎着双丫髻,身上是府里三等丫鬟的花灰色斜襟棉布直身裙,小豆芽菜似的身材,五官马马虎虎吧,
那对亮晶晶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里面净是对他的指责,不过看她这气鼓鼓又敢怒不敢言的怂样,比那些背地里说他小话的下人,不知可亲多少。
裴橙不敢恋战,规规矩矩朝远远来的人行礼,拿起竹制扫帚又匆匆去扫岔路了,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给陈八郎。
见她灰不溜秋走了,他心里不是滋味,提起鸟笼慢悠悠往祖母院子去。
这么一耽搁,紫薇已经跟上来了,她温和可亲的脸上,一笑便露出两个小酒窝,“八郎,怎么不跑了呀?”
“撞着人了,小丫头片子,怪疼的,你回头赏她两个珠花吧,小豆芽菜似的,别人见了,还以为咱们府里苛待下人呢。”
“那就赏她,再赏她一碗肉菜,也让她长结实些。”
紫薇办事,向来妥帖,祖母信任她,八郎自然也信她,便不再多言。
进了德华苑,庐阳侯府最好的正房。
院子里种着各色争奇斗艳的花卉,散发出芬芳的气息,这都是文安郡主——老太太亲自养的。
“祖母,孙儿给您带了只小玩意儿回来呢。”
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已经飘出老远。
端坐在花厅红木大班椅上的老太太已是眉目见笑,吩咐一旁的管嬷嬷出去迎他。
她端起小几上的白瓷盏,拿起盖子轻轻朝茶盏里吹,盖子碰到茶盏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今日是八郎生辰,平日里你们不待见他,老身便多替你们看顾些,今日若是有人让他不自在,老大,你这官便不做也罢。”
她话音才落,花厅里满满当当的人,只一瞬间便鸦雀声了。
陈玄知进入花厅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也不在意,规规矩矩行礼后,奔至祖母身边,“祖母,今日同柳府二郎去珍禽轩,找了这好东西,特意带回来给您乐一乐呢。”
“哦,是吗?快给祖母看看!”
祖孙俩取出那金刚鹦鹉,浑身颜色绚丽,大眼睛咕噜噜转,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只见它说:“郡主,吉祥如意!”
“哎呦,小乖乖,它还知道我是郡主呢!”
“八哥肯定教过了,这可没什么好稀奇的。”
三房幼女柔依率先打破了平静,她才八岁,已是很懂得讨祖母欢心,不过每次八哥在这儿,她就得往后靠了。
“柔依,瞎说什么呢?别打扰你祖母。”
吴氏身着淡雅白底浅青色留仙裙,头上也不过带几只碧绿玉簪,浑身气质高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
“小姐,就你坏!”那鹦鹉一转头见着柔依,眼睛一骨碌,便脱口而出。
“哈哈哈!”陈玄知笑得前仰后翻,老太太也跟着乐,只有柔依不依,依偎进祖母怀里,怒瞪着陈玄知,一边还撒娇道:“祖母,你快帮我收拾八哥。”
老太太还没发话,坐在下首的宫夫人寒着脸说道:“玄知,都这么大了,怎么这么没分寸,女孩儿家是你能捉弄的吗?”
她这么一说,花厅里几房的人便都不说话了,心里想着,又有热闹看了。
“玄知,你母亲的意思是,别捉弄柔依,和兄弟姐妹要相亲相爱。”
大老爷陈云霄才过而立之年,正是现任庐阳侯,任正五品中书省舍人。为了彰显稳重,已然是留了八字须,他正是年富力壮之时,还盼着官场上能再上一层楼呢。
他接过妻子的话头,找补了一句,就怕母亲心里不爽利,拿他开涮。
陈玄知便收敛了笑容,恭恭敬敬朝双亲一作揖,口称:“父亲,母亲,是儿子莽撞了,以后不会了。”
又朝柔依爽朗一笑:“十妹,是哥哥的不是,过几日我给这小畜生教几句好听的,你就等着吧。”
八郎强颜欢笑,老太太哪有听不出来的,不过她不动声色,也未发作,就怕八郎心里更不快活。
是以,她朝一旁的樊嬷嬷说道:“去,把我给八郎的生辰礼拿出来。”
樊嬷嬷去侧间拿东西这会儿,老太太朝花厅三房人扫视一圈,各人虎躯一震,各个抬头挺胸,打起精神来。
吴氏见老大家的都没动静,再一想,往年这夫妻俩也是没表示的,就只能自己这一房做出头鸟了。
“八郎,五婶为你新描了一副画,是你之前想要的骏马图。”
八郎恭敬的收了,眼里笑容真切了几分,老太太便朝吴氏点头,这三媳妇性子虽清冷了些,可对八郎还是顶顶好的。
“还有这个,是你五叔从边境托人带来的。”
吴氏的丫鬟打开一个长方型的梨花木盒子,里面竟然是一把匕首,刀鞘上缀满宝蓝色的细碎宝石,刀鞘的底部还挂着一小撮白色的狐狸毛球,至于里面的匕首,必然也是罕见的至宝。
盒子打开的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二房大姑娘柔嘉在族里排行第二,她假装镇定又忍不住瞟过来艳羡的目光,心里酸涩。
爹爹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八弟,她这个嫡长女到底是不如男孩的,她愤恨地看向陈玄知,又小心翼翼收起心思;
二姑娘柔华排行第六,她不由自主站在母亲身后,艳羡地看一眼华丽又充满异域风情的匕首,又冲陈玄知的方向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才悄悄退回自己的座位。
若是被母亲发现她这样眼浅的样子,又该训她了。
柔依则大声嚷嚷:“祖母,你看爹爹就是偏心,孙儿的生辰他可不记得。每年都从那么远,给八哥捎生辰礼。”
老太太掐掐她圆润的脸蛋,说道:“就你喜欢争,你爹爹年年给你的东西还能少?”
五爷也会给几个女儿带东西,却总是一式三份,三个姑娘一模一样。这和单独给陈玄知备生辰礼,怎么能一样呢。
可柔依却是有分寸的,她只嘟着嘴佯装委屈,博取祖母怜惜。
三房七老爷是庶出,如今还在读书,一袭读书人的青衫,衬得人文质彬彬,他只笑眯眯看着不说话。
七夫人邱氏见三个儿子都围上去看匕首,几个男孩围着七嘴八舌,又是摸又是掂量,也忍不住来凑热闹:“五伯真是有心了,这么漂亮又贵重的匕首,我也喜欢,更别说柔依了。”
说着,又从绣袋里拿出一个荷包来,递给陈玄知,“七婶是个俗人,便给你一张银票,你去选了心仪的小玩意儿买。”
陈玄知将匕首递给七房老大,双手接过来,也道了谢。
接下来便是姑娘、少爷们送礼了。几位姑娘都送了自己绣的小物件,少爷们则是纸笔。
这时,站在宫夫人身后的表少爷宫钰,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走到陈玄知身侧,一手轻拍他肩膀,一手递过一个黑色匣子,
“玄知表弟,这是我亲手为你刻的玉佩,恭祝你生辰安康!”
陈玄知照旧双手接过,道了谢,并不多言。
明眼人一看,便知陈玄知对表兄不够亲近。
宫夫人看着侄子通红的指尖,心里很不舍,便想开口说道几句,时刻注意她的大老爷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她这才忍了下来。
“钰儿,你有心了。”
孙儿对这位表少爷有心结,老太太如何看不出,只能帮着找补一番,还嘱咐紫薇,晚些送几块布料到宫钰屋子里去。
花厅里热闹非凡,樊嬷嬷回来了。她亲自端着一套宫里出的文房四宝和一块黄金牌子,送到陈玄知面前。
老太太笑眯眯说道:“八郎,这是太后和皇上赏你的,拿着玩儿吧。”
她说得轻飘飘,可众人却是目瞪口呆。
那黄金牌子不是别的,竟然是一块免死金牌,恐怕就是多年前用出去的那块。
众人眼光瞟向宫钰,又慌忙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宫钰自然也看着那块金牌,脸上笑容却丝毫未变。
“皇上让你过几日进宫去给他瞧瞧,你呀,可要生性些才好。”
老太太这几年不大走动了,是以宫里也去的少,前些日子突然递牌子进宫,还在宫里住了两日,原来是为了八郎讨赏去了。
柔嘉心里妒忌得要死,八弟不就是爹娘不宠吗?她也爹不疼、娘不爱,祖母为何就不对自己好些?
“祖母,爹、娘,孙儿回来了,还能赶上弟弟的生辰宴吗?”
门口出现一个身着紫色长衫,发束金冠,面容端正大方的年轻男子,此人正是长房嫡长孙陈玄禹。
他一出现,花厅里边沸腾了,姑娘、少爷们都涌向他,老太太高兴地站起身来,连黑着脸的宫夫人都眼角含泪地迎向他。
陈玄禹一一向祖母和双亲、叔父、叔母请安后,咧开嘴爽朗地笑着拥抱陈玄知,“八弟,恭祝你生辰安康,想不想知道哥哥给你送什么贺礼?”
陈玄知喜出望外,没想到哥哥竟然能亲自回来。
他上下打量空着手进屋的哥哥,实在想不到他送的是何贺礼,他嘴里嚷嚷着,请哥哥赶紧告诉他,眼睛却不死心反反复复打量。
陈玄禹笑着偏不告诉他,只挑一挑眉后,张开双臂任他打量。
陈玄知便开始绕着他转圈,直到注意到他粗了一圈的腰,才惊呼:“哥,是软剑!”
“哈哈,来,拿着玩儿吧。哥希望你以后能做个大将军,像五叔一样。”
这礼物,轻便、可随身携带,还能在关键时刻防身,实在深得他心意。
“谢谢哥,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你呀,怎么给他送这个,还嫌他不够...闹腾吗?”宫夫人又冷不丁开腔,大老爷连忙接过话头,问:“三郎,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段日子功课太多吗?”
“前两日文章做得好,夫子对孩儿很满意,孩儿便趁机告了两日假。”
大老爷夫妇便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对他嘘寒问暖,陈玄禹一一答了,又同祖母和弟弟说起话来。
如此热闹了半日,直到夜深了,方才一一回院子歇息。
主子们歇息了,下人们做好手头的活后,住在侯府后边忠勇巷的下人三三两两结伴回去,裴橙住得远,又累了一日,便想着去后院荷花池旁休息一阵子才出发。
一轮满月高高悬挂天际,清冷的月辉洒满人间,落在满池盛放的荷花上,一朵朵荷花微风中摇曳,像一个个羞怯的姑娘。
裴橙嘴里含着一粒饴糖,仰躺在池边,翘起二郎腿,双手垫在脑后,出神地望着那一轮满月。
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一幕幕都在脑中飞转,人说望月思亲,她真的有些想念妈妈了。
不知道过了半个月,妈妈是不是已经已经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爸爸会不会因此,与妈妈相互扶持着走出悲伤?
一想到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她便不由地泪眼朦胧,她的心脏和鼻腔忍不住酸涩,口中嘟囔着:“妈妈,我想你了。”
她多想扑进妈妈的怀里,诉说这些天分离的种种,可她明白,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要在这个异世,一个不曾出现在历史书上的朝代,举目亲地生存下去。
她只能坚强。
可是现在,请允许她暂时地陷入悲伤。
想得太入神,直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另一个人也在身旁躺下,她才吓一跳,慌忙弹起来,忙擦干了泪,戒备地问道:“谁?”
不过,透过皎洁的月光,她很快知道是谁了。
“八少爷,你怎么来了?”
寿星现在不应该在院子里仔细欣赏那些贺礼吗?
和她这样落寞的人,一起躺在草地上算什么事儿?
她坐在一旁,静静地等他答复,可他却愣愣地看着满月,并不回复她。
裴橙心里暗恨:要不是因为你是少爷,这么没礼貌,我能忍你?
不过她一想自己收到的那两朵粉色珠花,还有身边结结实实的一大碗肉,还是屈于现实,不吱声,安静地陪着。
少年光洁棱角分明的轮廓尽在咫尺,让她想起初见时惊艳如宝玉在世般的精致面孔,又想:嗯,为了美色,我可以再陪你十五分钟。
不知过了多久,裴橙看够了廊檐下高悬的气死风灯散发的幽幽亮光,还有偶尔飞跃过水面的小鱼,最终还是准备回去,不然林婶该着急了。
“你是不是也讨厌本少爷?”少爷还是纹丝未动,要不是他变声期粗噶的声音太过特别,裴橙得怀疑自己幻听了。
“没有。”
裴橙满口否认,少爷会送她珠花,送她肉,最主要的是,这少年是个十分养眼的正太。
“满府的人都讨厌我,京城人都传我是个恶霸王,你不怕吗?”
他还是纹丝未动,声音里不悲不喜,裴橙没想到,小小少年竟然有这么多烦恼。
“八少爷,我虽然进府不过十日,见您也才几次,可我心知,您是个好人。”
所以晌午时,看到撞自己的人是陈玄知,她才敢质问他!
没,她就是这样欺软怕硬!
“哼,你不过是哄我罢了!”
说罢,他情绪似乎好一些,坐起身来,同她一般盘着腿坐,侧身冷冷问她:“你叫什么名字?你知不知道,在主子面前自称我,是僭越的话语?”
裴橙被他唬住了,圆睁双目警惕地看他,不知道要不要跪下谢罪。
陈玄知看她这傻样,忍不住伸手薅她的双丫髻,他这一伸手,只觉得她头发细软,触手凉凉地,而她还那么瘦小,实在是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
“算了,以后只有我一个人时,你也可以自称我。”
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裴橙不知道他毛手毛脚后为何改了主意,还是他一开始便是吓她?
“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奴婢便先回去了。”
“坐了这么久,不见你提男女大防,现在才提?”
那也是你接近我,我可没接近你啊!裴橙心里吐槽,嘴里可不敢说:“八少爷,天色已晚,奴婢得回去了。”
“唔!”
裴橙爬起来,抱着碗就想走,可她回头看向那瘦削的少年背影,终究还是心软了,
“八少爷,你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生活优渥,还有祖母疼爱,你更应该成为人上人。一时的不顺都会过去的,只要你成为了更好的自己,自己强大了,外界的一切便伤不到你了。”
输出一大碗鸡汤,裴橙自己听着觉得害臊,拔腿就跑,就当是夜跑了。
她不知道,有人听着她的话,夜里辗转反侧,一遍又一遍地回味。
*
庐阳侯府外,瘦小的乞丐包打听正等着裴橙呢。
这几日,若是她下值迟了,包打听总是会陪着她一块回去。
“今日有好吃的,拿着吧。”
两人一块往回走,裴橙将大碗递给他,他也不客气,欣喜地掏出自己缺了一角的碗,倒了一半出来,剩下的又递回给她。
“谢谢姐姐,剩下的给林婶吧。”
他肚子饿得慌,却还是这样善解人意,裴橙只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
能被林伯、林婶收留,侯府的人也算和善,就连路边偶遇的小乞丐也是个好的。
包打听吃得快,不一会儿半碗肉便都进了肚子。
“姐姐,我今日特意去了一趟翠花巷,那边确实有一个叫裴橙的姑娘走丢了。
不过,那家的男人姓王,外号王癞子,是个不着调的;女人姓顾,是带着女娃改嫁过来的!”
那就是了,不然,亲父如何能对女儿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来。
“那女人是裴橙的亲生母亲吗?”
“那当然。不过那女人名声也不好,听闻是婚前便大了肚子,那勾搭她的过路富家子跑了,她便嫁了镇上卖猪肉的,很是过了几年好日子;
不过她命苦,这个男人为了护着她,跟人打架,被打死了。她守了一年,守不住了,又嫁了王癞子。”
裴橙像听天书般想象着原身过去的日子,只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这都是女人自己说的?”
“可不,我还见着她了,不过女儿走丢了,她也没见着伤心。我还听她吹嘘,说要是女儿没丢,还能换几十两银子呢。”
裴橙沉默了,她料想过原身日子过得不好,却不想真是如此不堪。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林家的小院子近在咫尺,包打听停下了脚步,“姐姐,您还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吗?”
“没了。以后多帮我注意那家人的消息,还有,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人精似的包打听自然明白该怎么办,也不多嘴问其他,冲她摆摆手,一溜烟的跑了。
院子门虚掩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里露出来,裴橙的心瞬间又敞亮了。
“林伯,您怎么还没睡?”
老头坐在院子里的矮桌旁,听见动静,拿下嘴边叼着的烟斗,乐呵呵说:“今日侯府办事,知道你会晚些回来,特意等等你。”
见着她手里的东西,忙吩咐道:“闻着肉香了,去,吊到井里去,咱明日也吃顿好的。”
“好嘞,您先睡吧。真是对不住,恐怕吵着林婶休息了。”
“她也担心你,不过今日身子不爽利,去里头歇着了,肯定还没睡好呢。”林伯压低了声音说道,裴橙心里也明了。
洗漱后,裴橙进了客房,照例将矮柜抵在门口,躺在榻上后,才发现被子有几不可闻的香味,这是林婶帮她洗被子了。
她将头埋在清香的被褥里,陷入睡眠,不过,也许是原身的消息太过震撼,她又梦到了这些天发生的种种。
*
“咳咳咳,唔,救,救命,救命!”
窒息的感觉再一次袭来,裴橙感觉喉咙就要被掐断,她就要断气了,她拼命挥动双手,却被人压制着,不过,万幸的是,她的双脚是自由的。
老天是不是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
它竟然愿意给一个跆拳道黑带高手双脚的自由,这就是给她一线生机啊。
“啊,臭娘们,你竟然敢踢我,老子今天就要让你死葬身之地!”
裴橙铆足了劲踢出去的一脚,却没多大力气,她心下讶然,怎么回事,她浑身上下,脚的力量最强,为什么这会儿却使不上力。
“啪啪啪!”几个巴掌挨下来,裴橙感觉脸蛋迅速肿了起来,左眼可能肿成了一条缝,她的左眼看不清楚了。
男人突然放开了她,嘴里骂骂咧咧,手下忙着脱衣服。
“老子今天就要把你睡老实了,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不得报答我?”
裴橙身手灵敏,下一瞬间从床上跳起,右脚精准误的使劲踢中男人的命根子。
“啊!啊!疼死老子了。”男人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声音如同杀猪般难听。
裴橙暗暗兴奋,趁男人在地上打滚,捂住命根子哀嚎时,一鼓作气跳到男人身旁,她丝毫不敢停歇,数十个直踢攻上男人的头颅,男人的呼痛声越惨,她下脚越狠。
“砰砰砰!”是木门被手掌敲击的声音响了,“相公,相公,你怎么了?”
是一个中年女人尖锐的声音,裴橙的心跳得更快了,不好,这个男人竟然有同党。
她再一次下死脚,确认男人短期没有办法直立后,快速将昏暗的房间扫视一圈。
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内,陈旧的木质矮床上,只有一床破旧的棉絮,上面甚至没有套被套,床的右上边是一张缺了一角的矮凳,似乎没什么重量。
床的左手边是一个半人高的矮柜,看不出什么颜色,但是柜子上没有东西。
趁手的工具只有矮凳了,她迅速做出决策,抄起矮凳便挪到门边。
木门的上方和下方都留着十几厘米的空隙,她可以清晰看到,外面只有一个女人,女人露出的脚踝显瘦,布鞋上全部是补丁。
她怕男人随时反击,因此必须得迅速解决了女人逃出去。
女人还在不停地拍门,声音越来越尖锐,裴橙怕她惹来更多的人,一狠心,猛地开了门,那女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往房间里倒过来。
“哎呦,相公、橙橙!”
“啊!”
裴橙下了狠手,抡着矮凳砸过去,那女人的背部顿时便冒出血来,女人哀哀叫唤,裴橙趁机丢下矮凳,撒开腿便往外跑。
她脚下生风,丝毫不敢停留。
可已恢复冷静的脑袋却都是问号。
出了房间便是另一个小房间,看起来像是厨房和饭厅。
而离开这里,门外便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正晾衣服的两个年长女人,看她跑出来,都停了手里动作,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握紧拳头呈防御状态,提防着两人进攻自己。
三人六眼注视着对方,时间仿佛静止。
“橙橙!你别跑!”屋内传来女人的呼喊,仿佛还有轻微的脚步声传过来。
裴橙回过神来,不再看两人,朝着敞开的大门跑去。
跑出了大门,她才开始花心思观察四周,这里似乎是民俗村的胡同尽头。
前方是短短的一截胡同,她期盼着胡同口有身穿蓝色警服的警察,这样,她或许就得救了。
然而,她终究要失望了,胡同口没有想象中的警察,只有一辆飞奔而来的马车,急速逃命的裴橙躲避不及了。
她有一瞬间呆立在当场,直到马车的车夫死命拽住缰绳,惊恐地大斥道:“闪开,闪开,不要命啦?”
回头是不可能回头的,那里是狼窝。
那便只有继续往前了,她眼睛一闭,铆足了劲继续奔跑,她巴不得此刻屁股能插上火箭,这样,或许还有一些生机。
“哎呦,哎呦,我的菜!”
下一瞬间,裴橙大腿狠狠地撞上了摊贩的菜车,满车的嫩绿蔬菜倒了一地,老汉心疼得直嚷嚷。
“吁!”
裴橙摔倒路边,后脑勺因为惯性还磕到了青石路面,她正疼得龇牙咧嘴时,耳边传来男孩变声期的粗嘎声音,“哎呦,疼死本公子了,木头,你怎么拉车的?”
车夫火急火燎撩开车帘,低头哈腰说道:“少爷,您磕着哪儿了?”
“你这个木头,还好没伤着少爷闭月羞花的脸蛋,不然祖母得打死你。怎么回事儿?”
“少爷,真对不住,胡同口突然冒出个小乞丐,小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赶紧拉缰绳,还好您没事儿。”
“那小乞丐呢。”
车夫往裴橙那儿看一眼,迅速回道:“少爷,那小乞丐自己在路边摔了,还洒了老汉的菜。”
“少爷我赶时间,你丢二两银子给他们,咱们走吧。”
“哎!”
说完,裴橙就见那黑壮的年轻车夫,从胸口掏出两颗银子往地上随意一丢,拉起缰绳用力一甩,马车又重新跑起来了。
裴橙看着那辆马车出神,她从没有在任何民俗村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马车,马车以黑楠木为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花草均为金叶装饰,车尾一个大大的“陈”字,在日头底下熠熠生辉。
她是不是穿越了?
此刻,她才开始怀疑这个问题。
“哪,给你吧。够你饱食一阵子了。”
黑瘦的老汉慌忙捡起地上的两颗银子,黝黑的脸上顿时喜气洋洋,他一手拿一块掂量后,将轻点儿的那颗递给她。
“拿着吧。老汉今日得谢谢你了,得了这许多银子,可以给娃娃们买两块糖解解馋了。这地上的菜,你要是用得上,也拿去吧,老汉家里多得是。”
老汉欢天喜地的收拾小推车,嘴里还喃喃细语着。
裴橙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该何去何从,也丝毫头绪。
可现实却呈胶着的状态,她忍着疼起身,深深朝老汉一鞠躬。
“爷爷,请问这是哪儿啊?”
“什么?这儿是京城翠花街啊,你不知道啊,哎呦,不是被人拐来的吧。”老汉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她的脸上都是惊讶之色。
“刚刚那辆马车,您知道是谁家的吗?”
她哪里敢透露任何自己的信息,又连忙问道,身体还呈防备状态的望着胡同尽头。
“庐阳侯陈家啊,他们家的马车都这样。你可别去找人家麻烦了,给了你这么大块银子,你就知足吧。咱们小老百姓,可别去招惹人家。”
老头话没说完,裴橙急匆匆说道:“谢谢老伯!”
又是撒开腿去追马车,身后还传来老汉的惊呼声:“哎,我说小乞丐,没听见老汉的话吗?可别去干这吃亏的事!你听见没有啊!”
裴橙听见了,可她没得选择。
这里确定已经不是现代了。
而她相信,到目前为止,遇到的人肯定都跟自己有关联,可她只从那位少爷和这个老汉这里感觉到了善意。
然而,老汉自身难保,摆摊的位置离狼窝又太近,她不敢跟着老汉,就怕重蹈覆辙。
那位少爷,至少是个嘴硬却心善的,而且,她也许能在陈府找到一线生机,也为未可知。
初夏微热,临近傍晚时微风徐徐。
京城翠花巷里,不管裴橙如何撒开脚丫子跑,她又怎么跑得过健壮马驹拉的马车呢。
不过一刻钟,她就气喘吁吁,扶着路旁的石狮子歇息。
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提起袖摆擦拭额头的汗水,眼睛还不死心得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可她现在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又饿又累,实在是能为力了。
不过,她心中默默念着:庐阳侯陈家......就怕一会儿不记得了。
只要记得是哪家,她总能找到的。
现在,更要紧的生存问题迫在眉睫。
直到歇息够了,她才慢慢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情形。
伸出掌心,看到的是一双儿童的手,稚嫩、纤弱、手缚鸡之力,胳膊细得不用人掰,自己就能断了。
灰不溜秋的衣服洗得泛白,她抬起胳膊闻了一下,似乎还有那个男人的臭味,她心中很不适,琢磨着找个地方将这衣服换了。
再一抬头环顾四周,每一个从身边过的人,都比她高出不少。
她忍不住扶额,很好,她现在是浑身只有一小块银两,便身旁物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