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温偏热,手下的皮肤起了红晕。
宋月黎舒适地闭上眼睛,享受着细致的清洗和按揉,跟侍女们的伺候不同,这种感受很熟悉,就像小时候他所带来的安全感。
有这么一刻,他甚至忽然想原谅了身后之人,想跟他说只要他以后都乖乖听话,他就会对他很好,很好。
他睁开眼睛,微一扭头便看到了宋寄遥挽着袖子,满脸闲适的样子,跟记忆中搓揉他的情景并不同。
水气氤氲,他像是雾中的谪仙,受了伤堕了尘,依然自在随心。
难以约束,就算他暂时困住了他,他也不惊慌,不畏惧,似乎有着来去自如的底气。
宋月黎抬手扯住宋寄遥的衣领,迫他靠近,近到能看见他密密的睫毛,感受到他沉稳的呼吸,“哥哥这张脸,怎么一点儿都没变呢?”
宋寄遥暗道不好,弟弟坏笑,他就要倒霉了。
果然,一直防备着的落水随迟但到。
宋寄遥刚被拽下来,就冒了汗,他就知道,这伤好不了。
来不及骂崽子,他转身就想上去。
“站住,”崽子一脚踩住了他的衣摆,“如果你不想在池子里泡一夜的话。”
宋寄遥苦中作乐地想着如果自己脚下打滑假摔,那崽子会不会把自己捞起来救走?
终究为了脸面,宋哥哥没这么做。
“我伤的不轻,这么折腾,不怕我死了。”宋寄遥脸色苍白面对着崽子,他倒要看看这孩子有多狠心。
“死?哪有这么容易?”宋月黎眼神水汪汪的,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欺负的人。
“真这么恨我?”宋寄遥苦笑。
“我恨不得你死。”宋月黎脚下用力碾着衣摆。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我养了你五年,可曾亏待过你?”宋寄遥有些站不稳了。
“我找了你四年,你可知我……”宋月黎没说下去,又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笑道:“痛苦吗?当年我比你痛苦百倍。在我最难受的时候,你离开了。”
“我那时候……”宋寄遥没说完。
“借口!”宋月黎打断。
“就凭这一点,你就该死!”宋月黎眼神炽热,让人心惊,“即使是现在,你也依然在骗我!我最恨别人骗我!”
“我骗你什么!”宋寄遥火气也上来了,开始吼孩子。
“这四年你究竟去了哪?当年为什么离开,如今又为什么回来?哥哥,你可编好了说词?”
怎么又是这码事!
“说不出来?没关系,大内刑司里有的是一些玩意能让哥哥开口。”
宋寄遥半截身子泡在水里,衣衫被水浸透贴在身上,距离池边仅有两步之遥。
他动了动,没有试图把被踩在脚底的衣服扯出来,只是抬手抹了把汗。
随后,整个身子脱力一般沉浸下去,几缕血丝飘上来又很快散去,“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如你所愿。”
其实……
他说的没,自己就是个骗子。
是心虚吗?是歉疚吗?他不知道。
一路走来,他亏欠过别人,也被别人亏欠过,但他总能还清,以他自己的方式。
他清醒的知道自己只是在完成任务而已,和他有过纠葛的人物不过是一个个的剧本bss罢了。
就如现在,他知道自己终会离开,而且还会把弟弟安排进一条死路。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让这孩子幸福的长大,给他所有的宠溺和耐心,让他得到尊崇的地位和享不尽的富贵……当然,这孩子的退场,也会走的安然没有痛苦,甚至自己可以做足了戏,让他了遗憾乃至心满意足的离去。
这就是优秀任务人江燃的打算,这就是他心中所谓的补偿和平衡之道。
可是时间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把握的东西。
他一点点喂养,这孩子一点点长大,终究在时间的力量下,心也变得动荡了,面对小黎儿的质问,本该随口就能说出的话,他不想说了。
这崽子在报复他,他知道怎样能让他消气,也知道怎样能尽快脱离目前的困境,但他什么都没做。
水气朦胧,总让他想起了那夜的寒雾。
宋月黎似乎还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收场,宋寄遥没给他重新把握主动权的机会,在他惊疑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刚被水淹没,就被宋月黎捞了上来。
“不可能啊。”宋月黎抱起昏迷的哥哥,低低说着。
哥哥何等人,这些天来,他甚至一直在怀疑哥哥是否真的被金针封住了,说不定一直在演戏也有可能。
即使被自己困在床上没饭吃,即使在马车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人,即使被侍女烫伤,即使泡在水浴中不得脱身?也没有打消自己对他的怀疑。
可现在……他的身上好烫啊,比池里的水还热。
宋月黎伸手,迟疑地拍拍宋寄遥的脸,轻声唤,“哥哥?”
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