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翊的话语说出口后，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鲁弗斯呆楞地看着他，以为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但再怎么说布莱克也不至于在这种紧要关头活跃气氛。鲁弗斯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震惊不解道：“为什么？我做不到。如果说要牺牲你才能拯救我和希娅，那宁可不要。莉蒂希娅她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不不，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自我牺牲的打算。请安心吧，即便被杀了，死去的也只是这具肉体。我很快就会以别的形式复活。”
“……”鲁弗斯努力试图理解他的话语：“这也是……作为神灵代行者得到的恩赐之一吗？”
路翊点了点头。
“可是我不明白，这件事的必要性是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死去一次呢？就算能够复活，死亡时的痛觉还是存在的，不是吗？”鲁弗斯皱着眉毛，看似十分纠结。
“这个恕我法解释……”路翊清了清嗓子后表情严肃地道：“总之这是必要的一环。如果你不接受，那你和莉蒂希娅就法得救。如果你接受就别问那么多了。你信不信任我？信任的话，就严格按照我说的去做”
鲁弗斯犹豫了一秒，沉默地点了点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目光闪烁地认真等着布莱克接下来的吩咐。
“首先，你要杀了我。确认我死透了后，按照以下顺序完成仪式。”
“首先是祈祷词，具体的格式和遣词造句都所谓，但一定要提及’地下城的神灵’，否则很有可能法传达。是否诚恳迫切也是一大因素……呃，这一点我觉得你不必担忧。”
“等神灵回应你，你要像刚才说的那样提出你和莉蒂希娅的愿望，与其签订灵魂契约。”
“然后，保险起见，等上十到十五分钟。神灵大人会在这期间给予你们祝福与新生……”
路翊为难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莉蒂希娅，低声道：“但是新生的前提是上一段生命的结束。你的话，我想应该能有办法保留现在的肉体逃脱出去，只要能逃到城外我就能想办法接应。不过……莉蒂希娅的肉体应该已经撑不住了。病重到了尾声，继续耗下去只会将痛苦延长。你到时候能给她个痛快吗……？”
鲁弗斯明白了布莱克的意思后，表情像是吞了苦涩的草药一般难看。
路翊抿了抿嘴唇。
他也觉得自己这一连串的话太过分了。这等于是要求鲁弗斯先后杀掉自己的朋友，再杀掉自己珍爱的妹妹。虽然从结果上来说是在救人，但在心理上带来的冲击和压力可非同小可。
其实我自杀也可以的……路翊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题是谁都怕痛怕死，自己也不例外。鲁弗斯来做的话一定可以又快又准。
路翊刚准备开口说“实在不行我这边就自己来吧”，就听到鲁弗斯低沉但坚定的短短一个音节：“好。”
他抬眼看向布莱克：“做完这些后我会自行了断。整个坎蒂达的士兵都在搜寻我们，你和希娅的尸体被发现后我的罪状应该会再加一等。到时候即便我成功逃脱去往地下城，也会给你们带来尽的麻烦。”
路翊本想说鲁弗斯没必要白白死上一回。但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坎蒂达的家伙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鲁弗斯。就算去了北方，只要高额的悬赏金和逮捕令未撤，未来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冒险者甚至官方人员跑来地下城抓人，后面的麻烦还多着呢。
“而且……”
鲁弗斯虚握了握手掌，感受着自己作为普通的人类的身体。
今晚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现在根本法想象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所谓的“契约”到底意味着什么？“新生”又是什么？
除了对朋友的信任外，他一口答应布莱克的提议的另一个原因，单纯是因为他已经走投路，力思考了。
“不知道变成非人类的身体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如果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至少我不想让希娅独自面对。两个人的状况相同的话，我一定能更好地理解她的感受。”
“真是位贴心的哥哥。这样也好，省去了很多麻烦，”路翊耸了耸肩膀，试图说点轻松的话调节气氛，“等白天到来，他们发现我们三个人整整齐齐死在房间内的尸体后，一定会震惊到法理解吧？呵呵，想到塞兰丁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我都要笑出来了。”
“看来你和她相处的这一个月里怨言不少啊。”鲁弗斯终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掩饰不住疲倦，但至少整个人的精神放松了一些，不像刚才那样仿佛一根紧绷到下一秒就要断开的弦。
“我上次就说了，我对那种类型很不感兴趣。相处了一个月发现果然如此。真是折磨人……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了。等一切安稳下来，我再和你吐苦水。”
“咳、咳咳……”
躺在床上的莉蒂希娅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痛苦地呢喃着，呼唤着鲁弗斯的名字。
“赶紧动手吧。你不先杀死我，后续的一切都法进行。万一希娅在仪式完成前撑不住了，一切就都完了。”路翊嘱咐道。
鲁弗斯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稍等我一下。我和布莱克先生有重要的事要说，很快就回来。”鲁弗斯握着莉蒂希娅的手温柔地轻声安抚着，见后者非常努力地轻轻点了点下巴，这才起身走向布莱克。
路翊歪了一下头，拿起油灯示意让鲁弗斯跟着自己进盥洗室。
离开莉蒂希娅的视野，路翊反手关上了盥洗室的门，将灯放在小台子上，深呼吸了一口气。
“速战速决。先说好，我可是那种标准的魔法师，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皮肉伤，很怕痛的。”路翊走到身体僵硬的鲁弗斯身前，将他腰间的匕首抽出，又亲自交到了对方手中。
“你这么说是故意让我下不去手吗。”鲁弗斯难得咬着牙抱怨了一句。
“哈哈抱歉，我的。”
鲁弗斯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明明刚才砍断臂膀，隔开喉咙的时候那么稳的一双手，现在却开始不受控制了起来。
路翊爽快地笑了一声后，伸手拉起鲁弗斯冰凉的手，在他不解的注视下握着它，隔着衣服放在自己胸口，感受着胸腔内心脏的跳动。
“刺准一点哦。”
鲁弗斯抬头看向双手向后撑在盥洗台上的布莱克。这个一头亚麻色卷发，有着灰雾一样的一双眼睛的男人此时正垂着视线看向自己手里的匕首，一副完全没有紧张感的模样，气定神闲地等待着被自己杀死。
鲁弗斯发现自己仿佛第一次认识布莱克一样。
“你真的……真的不会因此死去吧？”
“我保证。向地下城之神起誓，等你在地下城醒来后，我立刻就会出现在你眼前。”路翊发誓道。
鲁弗斯握紧了匕首，终于下定了决心。
“咚”的一声。
“……！”
路翊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仰去，头和身体重重地砸在了盥洗室的大理石墙壁上。他清晰地感受到胸膛被刺穿的痛楚，瞳孔极速收缩。
鲜血很快就从他的胸口涌出，染红了衣服。低头看下去，就像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朵缓缓绽放的血花。
路翊本来打定主意不叫出声的。但实在是太痛了，所以他还是忍不住从喉咙里泄露出了“咕”的轻微声响。
路翊吃痛地扭曲了表情，闭起一只眼睛。嘴角微微抽动。
果然，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死的时候依旧免不了狼狈啊……
路翊的思维迅速涣散，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快速如流沙一般溃散，同时有一股非人的强大力量将他流失的东西再次向远方的本体迅速汇聚。
虽然很痛，但没有死亡的冰冷与绝望，相反，此时的他有一种即将归于本体的安心感。路翊了然地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不死”。虽然很方便，但却让他感觉到一丝可怕。
鲁弗斯眼睛发红。但他并没有因此收力。匕首已经刺下了要害，他现在犹豫只会给布莱克带来莫大的折磨。
布莱克那双灰色的眼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焦距，仿佛散去了神秘的雾气，逐渐只留下空洞的灰色。
“……我们认识也没有很久。说实话，也没什么过命的交情。你到底为什么要为了我们兄妹做到这一步？”
鲁弗斯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虽然感激万分，但他还是不理解。
路翊张开嘴唇，细细的血流和话语一起涌出来：“就当我……还你一个人情吧……”
“这还是……我第一次体验’死’呢。的确很痛……”
“如果当初那次没遇上你救我，肯定比现在痛多了……”
路翊自嘲地笑了一下。
“……？”
鲁弗斯愣愣地看着对方。
他什么时候救过布莱克……
他再想追问的时候才发现布莱克的瞳孔完全涣散了，虽然他胸口的血还在往外渗透，但皮肤竟然在一瞬间就变得冰冷比，显然已经成为了一具死相平和的尸体。
抽出匕首退后了一步，鲁弗斯面前的布莱克靠着墙缓缓滑落，在大理石墙壁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除此之外盥洗室内一切如常。在外人看来这毫打斗痕迹的死亡现场一定相当诡异。
鲁弗斯看了看自己沾上了血的手指，胡乱用衣服下摆擦了擦，伸手合上了布莱克的眼皮后转身走出了盥洗室，准备一刻也不耽误地按照对方的指示进行仪式。
……
“呼……”
路翊动了动手指。
失去意识后路翊经历了一小段时间的黑暗。他估计那是身体还未彻底死亡的时间段。很快他的眼前就出现了再熟悉不过的景色——他在地下城的小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