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银丝碳又换了一茬,燃烧着滋滋作响。
容钰这才忽然想起了房内还有个人似的,施赏般的将目光落在楚檀身上。
“你过来。”
楚檀身上的衣服被雪水浸透,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样子很是狼狈不堪,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哪怕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也未能打碎他一身傲骨。
容钰挑了挑唇,“真是个硬骨头。”
楚檀跪在他脚边。
容钰指腹摩挲着匕首上的红宝石,缓缓道:“你可知罪了?”
楚檀嘴唇干枯,声音也如砂砾一般嘶哑,“不知。”
“挨了这么多打,都不长记性啊。”容钰语气悠悠,浅色眼珠闪过一丝兴味,“那我要是再抽你几鞭子,你认不认罪?”
楚檀仍是吐出两个字,“不认。”
容钰笑起来。
他刚喝过酒,脸色还是病恹的苍白,眼睛却如狐狸般水润勾人,嘴唇更是殷红饱满。这张靡丽秾艳到有些妖异的面孔,说出的话语却总如恶魔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看来你真的是块倔骨头。”容钰取下匕首的刀鞘,用刀尖挑起楚檀的下巴,逼他抬起脸。
冰冷锋利的刀尖反射着寒光,倒映出楚檀有些泛红的面颊,那是乍冷乍热之下,即将生病的预兆。
容钰歪着头打量着楚檀,“让我猜猜,你宁可被我打死,也要留在我院里的目的是什么?权利?我这没有,钱?我二哥哥虽不如我,却也足够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那就只能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楚檀岿然不动,如同一座缄默的雕像,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容钰漫不经心地挥动手腕,刀尖在楚檀脸上划过,只偏一寸就能划破皮肉。
他几乎是贴着楚檀讲话,呼吸裹挟着果香酒气,喷洒在楚檀脸上,阴恻恻道:“你说是这鸽子血红,还是你的血红?”
楚檀还是不动,哪怕那冰冷的刀尖已经贴近他的咽喉,并且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他眼皮都不曾掀动一瞬。
容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桃花眸弯成月牙,酒精让他大脑有些迷醉,晶莹的泪珠挂在迷蒙眼尾,像点缀的钻石。
多有趣啊。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和他一样不怕死的人。
也不对,楚檀是不怕死,因为心有执念。而他是不想活,因为心挂牵。
容钰敛了笑,直起身子,将匕首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楚檀,淡淡开口,“捡起来。”
楚檀将匕首捡起来双手托起。
容钰面表情地命令道:“杀了我。”
楚檀的手微微一颤,终于抬起那双漆黑的眼眸,看了容钰一眼。
墨书扑通一下跪下,惊慌道:“公子,您说什么呢?!”
容钰:“出去。”
墨书不肯,眼睛都红了,“哥儿!”
容钰的语气冷下来,“我让你出去。”
墨书抿着嘴,警告似的瞪了楚檀一眼,不甘不愿地出去了。
屋内就剩容钰和楚檀二人。
屋外北风怒号,屋内炭火滋滋作响。
容钰再一次开口,“杀了我。”
楚檀垂头,“不敢。”
“这世间哪有你不敢做的事。”容钰轻笑,“我下午当着那么人的面,折辱你,鞭打你,你不想报仇吗?”
“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容钰嗓音轻柔,他又一次贴近楚檀,手掌在楚檀俊美的面庞上游移,同时送上自己纤细白皙的脖颈。
他们靠得太近,姿势就像一对交颈的鸳鸯,只是一个锦衣尊贵,一个狼狈落魄。
容钰殷红的唇贴着楚檀的耳朵,嗓音低柔轻缓,炽热吐息含着酒气,他的发丝垂落在楚檀颈间,浓郁的花香掺杂着淡淡的中药味。
是甜腻中藏着极深的苦。
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
“母亲留给我的东西都在妆奁里,地契、铺子、银票……你杀了我,就能拿到你想要的。”容钰修长的指尖划过楚檀的脖子,沾上流淌的鲜血,继续往下,一路划过胸腹,落在楚檀的手背上。
他抓着楚檀握刀的手,缓缓往上抬,细声低语,“划破我的咽喉,还是刺穿我的心脏。只要一刀,你就能报仇雪恨,去完成你想做的事。”
容钰的话语极具诱惑,又似有所指。
楚檀睫毛一颤,一直古井波的眼瞳终于泛起丝丝涟漪,他垂眸看向以暧昧姿势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少年,瞳孔深处翻涌着探究与审视。
楚檀微微挺起腰,手上也用了些力气,将刀尖抵在容钰的胸膛。
容钰勾唇,缓缓阖上眼睛。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手中却多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楚檀将匕首还给容钰,往后退了两步,恭顺地垂着头,仍旧是那句耳朵都要听出茧子的话,“楚檀不敢。”
静默半晌,声声低笑从容钰唇齿间溢出,继而越来越大声,容钰咧着嘴,连漂亮的桃花眼也因狂笑而渗出泪水。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拊掌大笑,艳若桃李的面颊染上红晕,忽而又剧烈咳起来,恍若盛放到极致的曼殊沙华,下一秒又要因花开到靡丽而衰败。
门外候着的墨书听到动静,连忙跑进来查看,“公子?”
容钰抬手擦去眼泪,指尖上的鲜血在他绯红眼尾留下一道血印子,衬得他的脸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惨白。
他转瞬之间又恢复到一副漠然的样子,慵懒地倚在榻上,半阖着眼像是要睡了。
“找个郎中给他看病,病好了就在院里当个看门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