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欲望向那双同自己一般二的墨眸，千回百转的思绪绕在心尖，却终究不得开口。
其实，若林野没有因为自己闯入时间之阁，白泽会喜欢上九尾吗？
路欲不知道，或许白泽自己也不敢肯定——
但感情就是这样的，注定白泽先遇到的是林野，就注定了他先把整颗心给了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
交出的一颗真心覆水难收，那缕半魂往后便都人可替，独一二。
“路欲，我会亲手杀了九尾。”
“…什么？”
路欲思绪骤然一断，却见白泽勾着嘴角，像是说着与自己不相关的话，
“我当时留九尾，不过因为察觉到他和狐狸拥有气息相同的灵魂。那一留，事后神仙二界对我颇具微词。如今魔界又有异动，我想着干脆请命去镇压魔界的碎念山守着好了。我知道仙界想趁此除了九尾，我想，我可以亲手杀了他，送他入来世。”
…
两人间一时言。
流云半入木窗阁，依然只作群书香。明明是最恬淡的地方，该是最恬淡的人，却用最恬淡的语气诉说杀戮血腥，一己私欲。
良久，路欲终于轻笑了声，懒散的语调打破沉默，
“白泽，你当真是又疯又狠。”
“别说我，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
白泽对路欲的评价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了掌心，浅浅摩挲道，
“仙界留不得九尾，我怕别人下手太重让他魂飞魄散，这件事还是我来最合适。杀了他，我的狐狸就能诞生了，然后我就自断神脉去寻他。我们注定做不了爱人，若能亲自见证狐狸的入世轮回也算我的幸事。我图不了别的，只图有来生，只图你和他的百年。”
路欲收回目光再未说话。其实他早就知道的，白泽根本不似林野描述的那般人畜害，单纯天真——
只有自己才是最了解自己的。
亲手杀死情根深种的九尾，只为他变成自己喜欢的那个狐狸。很残忍，但白泽还是毅然决然。
这种感情太过综复杂。或许当真如白泽所说，到头来的不过是时间。往后便是一步，步步。
罢了。路欲轻舒一口气，自己确实是自私惯了。
九尾可怜，他又怎不是林野的曾经。但这都是过去，路欲能握住的只有现在，只有那个狐狸徒儿。
其他的，他权也力干涉。
“白泽，说了这么多，你招我来到底是想我做什么？”
路欲话落，只见白泽起身抬手便在他额前一点，白色的光芒顷刻而现，随即隐作形，
“这是神识牵连的诀，我要你为我做件很重要的事。若做不好，只怕你和狐狸也要一起消散。”
路欲见状也不躲，运功确定体内并异样后方道，
“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仙帝最擅控心之术，只怕仙魔大战我若领兵对抗，也难逃他的控制。”白泽放下手，头一回认真望向路欲的眼睛，道得严肃，
“我要你在我的神识即将被吞噬殆尽那刻，通过此诀感知并入侵我的神识。若届时仙魔大战真有不测，你务必要用最快的时间唤醒我。记得，一切以护住九尾的魂魄入转世为重，不用在意我的身体，只要唤回我的神识，其余的都交给我。”
“…这么大的事儿你现在才告诉我？”
白泽闻言一笑，转身间先前的正经一扫而空，
“别紧张，我相信你。也就像我自己这么自私的人，我才全然信得过。”
路欲嗤笑了声不置言辞，只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扫了眼这一望际的浩瀚书阁，
“行，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的话我回去陪狐狸了。”
白泽瞟了路欲一眼，话在口中一转，终是只落下两字，
“滚吧。”
…
路欲和林野依旧相拥躺在软榻上，屋外是夏日的午后，偶有鸟鸣声声。
如此闲暇温馨来之不易，林野忍不住又在路欲颈侧蹭了蹭——
他想留住这个时光，从不得圆满的世界中悄悄将时间偷走，在路欲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打上属于自己的标记。
“你真的好像只小狗。”
路欲轻笑的一句让林野不由勾了嘴角，埋头继续在人颈侧蹭着随意道，
“像就像吧。”
本来就是路欲的小狗，就算变成狐狸也逃不过。
颈间的痒意总算打消了些路欲回忆的阴霾，掌心覆上那头银发揉了揉，还是将那悲戚担忧道得小心，
“小狗，你既见到了我的前世，那你对自己的前世有印象吗？除了在那场幻境中。”
林野闻言一愣，撑起身子居高临下望向路欲，试图从那双墨眸中看出些端倪，摇头道，
“没有，怎么了吗？”
“没事，就问问。”
路欲不禁暗舒了口气，没有就好。
九尾天狐有个悲惨的童年，若之后当真被自己所爱的白泽杀死……路欲不敢细想。
这场因果轮回仿佛一个悖论，路欲和白泽爱的是林野，可携手杀死的又何尝不是林野。
对或，路欲也分不清。他只希望林野永远不要想起来，那一切便都会是对的。
林野对于路欲的突然一问不禁挑了下眉，又扫了眼自家懒师尊的四星半好感度——
其实路欲倒点醒自己了。这最后的半颗好感度一直升不上去，会和前世的经历有关吗？可是若路欲不愿说，冷杏也不在，自己又该如何探寻？
九尾天狐，白泽，还有那条来源于白泽的“银蛇”软鞭……许多谜团犹不得解，或许也是这个世界重要的关窍所在。
林野思索着，搭在路欲身上的狐尾不禁跟着甩动滑弄。路欲被弄得痒，伸手攥住尾巴尖在掌心揉了揉，有意打趣道，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别胡思乱想，狐狸尾巴都要收不住了。”
…
林野顺着路欲目光望向那条不老实的雪色狐尾，心尖猛得一跳。
若没记的话，冷杏是说这最后一条断尾上有九尾天狐残留的神识罢？神识能助断尾修炼成人，那会不会也能共享回忆？或者说，干脆让自己回到过去和九尾天狐共识？
路欲见林野不说话，索性又撸了把狐尾的软毛，转口道，
“罢了，不如说说你今晚想吃些什么，为师去给你做饭了。”
“烧鸡，辛苦师尊。”
林野答得一点不犹豫，一向懒散的路欲也不恼，搂着人翻了个身就欲下床，
“不辛苦，为师为夫总该多做些。等着，给你杀鸡去了。”
林野正要打趣几句，不想先前还乖顺的狐尾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林野只觉一股热流顺着尾椎隐隐流淌，从脊椎蔓延而上。
不似发情的热烈，更像是温暖的安抚回应——
仿佛它已经等待林野呼唤自己很久了，未尽的使命终于在某一刻被重启。
…
“路欲，我来了。”
这次回到时间之阁，现实已是入了夜。根据以往的经验，想来白泽这边又过去了近万年。
书阁垠，流云依旧。临窗拂过的清风翻起茶台上未看完的书本，浅浅纸张翻页声是一如从前的恬静，仿若浮生了了本该如此。
只是，从前一向第一时间迎上来的主人却不见了踪迹。
林野微微蹙了下眉，抬步间穿梭于层层书架，又唤了声，
“路欲，你在哪儿？我…”
“蠢狐狸来啦。”
林野脚步一顿，转身时眉眼间已然带了笑意，可一切又尽在触及眼前人时凝固成冰——
犄角绮丽，眉眼如画，却将脸侧衣角沾染的艳红更显触目惊心。
尚未干涸的鲜血顺着手背流下，滴滴答答落在木制地板上，如重锤砸在林野心头。
“怎么回事？！你去哪儿了？”
路欲望着眼前霎时充斥戾气的狐狸，嘴角不禁一勾，只随意将手上的鲜血一甩，朝人张开了双手，
“抱一下，好不好？”
…
怎么抱？自己不过是一道来自未来的残影，要怎么抱他啊。
林野不得解法，却更问不出口。
在路欲朝自己张开双臂的那刻，扑上前回应已经是林野的本能。能做的只有同样朝他张开双臂，竭尽全力给予他一个“拥抱”。
没有身体的触碰，甚至连温度都感觉不到。但路欲知道，他的狐狸紧紧抱住了自己，用尽生平所有力气。
将叹息压抑在心口，路欲本以为能等到狐狸有实体的那日，不想自己争来的时间还是太少了些。如今只能伸手揉上那只不过残影的狐耳，忍着疼痛将话说得平缓，
“狐狸乖啊，我最近被派遣去碎念山了。方才正好魔界又有躁动，抱歉，让你找我了……”
“道个屁歉。”林野压低声说得凶，抬眼望向人时正想再问几句，不想又被路欲截了话，
“今天我们不喝茶了好不好？我们就抱一会儿。另外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在茶台下的百宝盒中，这次有十七把兵器，六个玉佩，三条发绳，两套衣服。本来想慢慢送你，一次送一件，让你每次都开心。今日干脆……”
“什么意思？”
林野难得用冷冽的语气打断路欲的话，连带那双灰眸也变得冰凉，
“你要走了吗？怎么整得跟告别一样。”
…
路欲没急着答，就连嘴角的笑意都未曾散去。抬手间，他轻轻碰了碰那触不到的灰眸，直到“摩挲”够了，方缓缓道，
“是啊，该告别了。”
“告什么别！你说过那条软鞭只给我，要交到我手上的！我现在连实体都没有，告什么别？！”
林野说得凶，路欲却一直笑，仿佛怀里的当真是只发脾气的小狐狸。
只是路欲不知道，自己的眼尾和狐狸一样泛着红，却是倔着谁都没让水雾成型。
明明两人谁都碰不到，可仍固执地抬手帮人蹭着眼尾。压抑间，路欲声线连一丝颤都没显露，
“你放心，那条软鞭我会交到你手上，我不食言。”
“路欲…”
“蠢狐狸，也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好难过的，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路欲就是路欲啊，我一直陪着你的。”
路欲调笑的语气一如既往，却执拗地抱着那道残影不肯放手。
他的话不曾说完，最后一句是留给自己的——
路欲就是路欲，会一直陪着林野。只是“我”不是“我”，狐狸没办法一直陪着我，没办法陪那个孤寂一生，等了十几万年的白泽。
路欲的福气白泽享不了，就像狐狸写在自己掌心的名字。
不是自己的，当真就留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