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一瞬间天旋地转,随着桌子的碎裂声,酒肉菜食皆洒落一地。刚放下警惕的宁国将领立刻起身,甚至隐匿的暗卫也在顷刻间现身…
“都别动!”
林野依靠锁技将赛上诺牢牢压制,短刃则已从脊椎移至了男人颈下,抬眸间的戾气一改方才的浅淡。
赛上诺被锁得难以呼吸,酒液铺了满脸,双臂在扭转的剧痛下身体战栗不止。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饶是他也反应不及。眼前众将措的眼神,更是将赛上诺方才的欲望爱意尽数化为愤怒,沉声道,
“林野你就那么想死吗?你觉得,在我大宁三万军马的铁蹄下,你有生路?”
“有没有,我说了算。”林野嗤笑了声,在一暗卫想动作时,短刃没有怜惜地碰上赛上诺的脖颈,流下丝丝血线以做警告。
众人果断停步,惊恐万分。赛上诺一点不见吃痛惊慌的反应也让林野有些惊异,索性继续道,
“宁皇,让你的所有人都他妈的给我让道,我带你下楼。”
“下楼?做梦。”
林野对于男人的不屑一顾也不介意,目光望向远处的火光冲天,淡淡道,
“不下楼,你是想一起烧死吗?”
“什么…”
赛上诺不及开口,只听暗处一道声音响起,暗卫的话语也难得带了丝火急火燎,
“陛下不好,起火了!城中各处都布有酒液,马厩中的朔国人早有准备,全身都淋了水。如今火势蔓延,他们便就着大火与我军拼杀起来,死守侧门封堵,一路上还在砸酒!如今城中有我军近三万人,正门不知晓的士兵还在进入!”
此话一落,满座哗然。林野虽听不懂暗卫的话,但也能猜想到他在说什么。自己提早发动了袭击,却是要再等上一会儿,而腿下,是赛上诺难以置信的质问,
“你疯了吗?!你要烧了整座城?你…”
剩下的话男人没再说了。若当真如暗卫所说,酒液铺满了整座城。那不需多久,这个楼烦城都将尽数烧毁。城中如今已有他们三万人,朔国四千人,火势眼,那损伤得更重的势必是他们大宁的军马!
赛上诺不再犹豫,转头便用宁语下令道,
“立刻通知下去,弃城!全部去侧门处帮助我军突围,不要让…”
赛上诺的话不及说完,便被林野卡在脖颈上的刀堵个干净,灰色的瞳眸中映着火光,说得话却依旧漫不经心,
“宁皇,陪我走吧?我在这儿洒了最多的酒,再不走,我们就要一起烧成灰了。”
众将领也开始骚动,火势在顷刻间已然蔓延至此街道,在暗夜中如同赤炎地狱。他们一时间也不知该先逃命,还是想办法救下皇帝。
“林野你这个疯子!”男人说着,一挥手让众人皆让开道,口中却还在对林野喊道,
“你诈降,是下了死心要同归于尽?你亲自放火,烧了你国家的城?!你觉得朔国能容下你吗?他们…”
林野听着男人在自己耳边喊叫,手下已经架起人开着道往楼下快步走去,从始至终,短刃都未离开赛上诺的皮肤分毫。
等来到一楼,火势已然连天呼啸,滚滚浓烟中有数不清的“火人”,他们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和烧焦的残肢烂肉,将楼烦城俨然化为一座人间地府。显然,这副景象也刺激到了赛上诺,挣扎间林野刀刃径直下滑,在人胸膛上划了道口子,不耐烦道,
“谁他妈要跟你同归于尽了?我告诉你,就算楼烦只剩我一人,我也能断你战线,从这里活着出去。”
…
赛上诺碧色的瞳眸陡然睁大,望向漫天火光中这嚣张至极却冷情冷面的少年。此时男人一时失声,因为林野论能否出去,他都做到了“以少杀多”。同时,赛上诺也没时间反驳了。
“王爷!上马!”
火舌蔓延的街道上,只见一队不过百人组成的精兵飞驰而来,为首的人手上牵着一匹墨色骏马。
此时赛上诺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一切时间,都是算得刚刚好。多年漂泊求生的本能,让男人对林野突然产生了灭顶的恐惧感,下意识道,
“别杀我。你逃出去的概率很小,不杀我,你能保命。”
林野于喧嚣中轻笑了声,上前一步看准骏马伸出手,轻飘飘道,
“乖点,我就不杀。”
…
京城的消息传递缓慢,路欲接到林野被困的书信时已过了六日。算来,他的阿野已经被围困八天了…
阿野。
深夜的御书房中,路欲单膝跪在地,目光微眯望向他的父皇,将方才说过的话再次重复道,
“龚将军领虎符,眼见雪峥王被困概不出兵,作为主帅未战先弃。还请父皇降罪。”
…
老皇帝骤然起身,这是这个儿子第一次如此同自己说话,索性迎着他的目光道,
“你说吧,你此番来到底是为何。”
“一,立刻派遣军队救援雪峥王。”路欲对着老皇帝的目光,将话说得直白,
“二,龚将军不战而弃,难堪大任,即刻罢免。三,儿臣请命,即刻前往战线。四,既然已知晓那犯人赛上诺就是出逃的宁国新皇,我大朔自然当全线迎战,不留他逃脱的机会…”
“够了。”
路欲的滔滔不绝被皇帝径直打断,目光难得不再掩饰那丝阴鹫,
“你以为,你在战场上做的那些手脚朕不知道吗?战线军机,你原先只在雪峥王身边安插眼线,朕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呢?你的消息来得比朕都快。太子,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
路欲并未做声。他知道这些年自己做得多少有些过了,不止战线,朝政亦然。但既然父皇将话挑开了,索性也直接道,
“父皇,儿臣不敬,一直都想问一句。当初雪峥王不过十四岁,您执意让他上战场。一月前又下令让其前往楼烦城备战,如今…”话至此,路欲望向老皇帝,坦言道,
“父皇早都想杀雪峥王了是吗?是为了从前失而不得的遗憾,就见不得儿臣…”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应声而落,将路欲所有的话都堵了个干净。只听老皇帝怒不可遏的声音响起,
“逆子,朕是为了你好!年前让你行一趟边境,还不够圆你的念想吗?!你既知晓朕与雪峥王的往事,自然也该知晓雪峥王当年是为何死于战场!他的儿子,也当如此,这便是你和林野最好的结局。”
路欲的目光久久凝于一侧地面,老皇帝似是看出了他极低的气压,咳了声将声音放缓道,
“林野那孩子朕也喜欢,但你是太子。朔国只要还姓路,那便容不得他人功高震主,养虎为患。林野才十六岁啊,未来该如何?同样,男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路家容不得,从前是,现在也是。你若怨恨朕不救林野,那不如恨你自己,是你对他的感情失了控,答应好从边境回来便成亲,如今呢?朕不得不插手。”
见路欲久久不吭声,老皇帝终是将那句也道了出来,
“你是朕最优秀的儿子,但你不是朕唯一的儿子。你若执意如此,你的母后,便是你的去处。”
…
御书房寂静异常,针落可闻。久久,路欲抬眼望向皇帝,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墨色的眼眸看不出丝毫情绪,
“是,父皇。”
京城的龙颜震怒风云变幻都是后话,波及不到荒芜的边境。
这里的人,还在为了活命奔袭。
没有援兵,没有口粮,连水源都没了。
林野靠着一路挟持赛上诺,顶着漫天火光带领自己的百名精兵杀出了城。同逃出来的一千军马汇合后,再依靠赛上诺做挡箭牌杀出了一条血路。原本,是想杀了宁皇的,但那野心到底太大。
林野怕宁国士兵“狗急跳墙”,自己的身体已然快坚持撑不住。只能用赛上诺周旋交易,生生抢来小半天的奔袭时间。
一路拼杀,如今他们只剩了数百人。而身后不时跌落的声音,皆是撑不住落马的同胞。
林野的视线愈发模糊,近乎不眠不休奔袭了两天两夜,身上的烧伤所幸在寒凉的边境还没开始溃烂,数刀口箭伤也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连身下的马都快坚持不住了…
其实所有人都看得真切。大朔没人来救他们。四千兵马连同小小楼烦城,大朔皆一起弃了。
操他妈的弃了。
也不知道,那些逃走的百姓有没有按自己说的,转向去东边的山头藏匿起来。那边提前储备了粮食,他们只要藏好,应当不至于被宁国人发现。
…
林野思绪飘忽间,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出的一片血泡又破了几个。林野蹙了眉,将所有轻哼和战栗尽数压抑。
如今数百人一人言语,众人所有的希望都在自己身上。他们能从宁国三万军马的铁蹄包围下逃出生天,翻天覆地,已是不可思议的奇迹。林野知道经此一战,自己就是他们唯一的信仰,他不能示弱。
而自己的信仰,路欲…
不止是为了京城中的路欲,还有那个走廊中死去的真正爱人。林野不能在这里停下来,不能止步于这个世界。就如他在放过赛上诺时说的,
“你杀不死我的。在我的任务没做完前,我永远不会死。”
马匹颠簸,林野将涌上来的一口血沫咽下。目光直直望着前方,终是忍不住自欺欺人一回,挨着马匹的耳朵,轻声道,
“路欲…这次我真的,好累。你能不能像从前一样,来接我回家?不是每次做完任务,你都会来接我吗?…上个世界的任务结束,你也没有来接我。”
林野慢慢说着,小声的念叨皆被迎面而来的烈风吹散了,没人听得见,除了马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觉得有那么丝委屈。像个被抛弃的小狗,永远都等不到主人。只有自己还在两人分别的地方,徘徊追逐,满怀希望和执念。
“路欲…”
视线模糊间,林野隐约看见远处扬起的黄尘。
他没力气高声下令了,一路上遭遇的小规模拦截从未停止。索性径直将腰间那被血染透的长剑拔出,马匹丝毫没有减速。
其实林野脑海已是一片空白,路欲是他最后的清明。拔剑,杀人,已经成了身体的条件反射…
到底还要跑多久里地,杀多少个人,才能见到路欲啊。
随着扬起的黄沙越来越近,林野的视线还是一片模糊。直到旁边的士兵当先喊道,
“王爷,是郡主!是郡主啊!”
郡主?
恍惚间,林野总算望见了远处叶淑小小的身影。而那支军队没有旗帜,甚至连面庞都尽数遮挡,不见军旗,不闻军号。
…
林野笑了声,手上的剑再也握不住,就这样在骏马狂奔中叮铃落地。
操,真他妈来接他了。远在京城的路欲,竟然把他养的大半暗卫留在了边境。这算是私兵了罢?
路欲疯了操。
“王爷!”
“阿野!”
马蹄渐缓,两头相对奔袭的马匹即将相遇之时,呼唤声同时响起,伴随上百马匹急停的嘶鸣声。
一直跑在最前面的雪峥王,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激起一片沙尘。身上的血顷刻就染红了黄土,刺眼心惊。
叶淑再也等不了,从还未停稳的马上径直跳了下来,朝人跑过去时一向英姿飒爽的郡主眼泪巴巴地掉,一会儿喊着阿野,一会儿喊着欲哥。
“对不起阿野,我来晚了。”
“欲哥,我答应你的没做到,对不起。是龚将军不让我出城,我…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