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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玑岛位于归墟之上,终年云雾缭绕,有如海市蜃景。岛内山岳高悬,河水逆流,景观之奇世间罕有,更有传闻称其间育有通天建木,岛上之人皆可自由往来于天地。
往日被神秘气息笼罩的天玑岛,今日却是盛况空前。数仙家法器如流星般从天际齐齐汇落于岛上,壮丽而又华美。红墙青瓦的重重宫阙落地穿插在蜿蜒的溪水与遮天的树荫中,推开厚重的殿门,内里是一片觥筹交,衣香鬓影的热闹场景。
一贯享受被人群簇拥,万众瞩目的明月卿今日却独自寻了处灯火阑珊的僻静角落待着。
等确定周遭人后他才小心翼翼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张有些皱巴的字条,还不待完全展开他便迫不及待地逐字逐句品阅起来,那如饥似渴的神情简直同凡间那些犯了瘾症的瘾君子没什么两样。
而要说清他如今异样的缘由,还需将时间拨回至三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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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原是离开宗门的最后一天,明月卿却因前一晚与封行云闹的不快而整日魂不守舍,连课都没仔细听,还险些因此被掌教罚了。
明月卿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在意封行云,可直等捱到散学时,他才惊觉自己竟想了那人一整天。
回学舍的步履是前所未有的急切,然而等真推开了门,里头却早已人去楼空,哪儿还有封行云半个影子?
被情抛下的这一事实激得明月卿差点当场走火入魔,好在封行云临走前在桌上留下的半张字条适时力挽狂澜,唤回了明月卿的零星理智。
纸上内容虽短,却极有效地安抚了明月卿的心神,只是当时明月卿怨恨封行云的不辞而别,便连带着对其留下的字条也是横看竖看怎么都不顺眼。
不是嫌字写得歪七扭八,便是憎遣词造句太过随意,甚至连纸张过于粗糙,纸面没有花纹也成了封行云的累累罪状。
怒上心头时,明月卿也曾愤恨地想,左右封行云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消遣玩物,这信写得毫诚意不说,若是被外人发现还易落下口实,不如一烧了之,也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诀掐了数次,火也燃过几回,却到底没能将其毁了,反而鬼使神差地收进了芥子袋中,日日贴身携带。
明月卿原本的打量是想借着省亲假好好晾一晾封行云。他一向心思细腻,直觉敏锐,早在许久之前便觉察出封行云对自己的态度日渐轻浮,不复往日珍重。
尤其陈府一事后,封行云的态度更是变本加厉的恶劣,近些时日他偶尔甚至能隐隐感受到对方面对自己时那股潜藏的厌烦与不耐。
一开始明月卿也不敢置信,可后来他日思夜想终是想通透了,如书上所言,凡人都是喜新厌旧、恃宠而骄的下贱种族,封行云虽深爱着自己,可人性如此,他自然也不能免俗。偏偏自己这半年来又日日与他形影不离,过于亲近,也不怪封行云会不再珍惜自己。
因此现在正好借此机会整治整治封行云,灭灭他的嚣张气焰,让他拎清自己的身份,也重新认清自己的真心。
然而明月卿盘算得极佳,可算来算去他也没算到自己在离开封行云后,竟会倒霉害了相思病!
自从患了病,明月卿便日夜食不知味、寝食难安起来,他总不分时间地点地想起对方,连梦中也全是他的身影,有时想得狠了就连心都会随着思念一阵阵发紧,绞得他生疼。
明月卿想起他幼时曾听族中老者提过,相思病药可解,极其凶猛,一旦患上此病便会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据说那名为凡间女子葬送仙途的族人就是害了这怪病后不堪折磨才日渐疯狂,最终做出自戕的蠢事。
不过相思病虽凶险却也极好治愈,只需与相思之人重逢即可,若两者因故分开,短时间内法相见,那么通过把玩观赏与对方有关的物什亦可有效舒缓病症。
明月卿将信将疑地试着按偏方所言,日日捧着信翻来覆去地看后,病情竟当真好上许多。
每每透过纸张,他脑海中总不由自主浮现出了过往与封行云相处的点点滴滴,而一旦忆起封行云对他的那些好,心头的疼痛不仅止住了,甚至还生出了丝丝沁人心脾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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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丽出尘的脸上不自知地勾起几分有些傻气的笑容,一双温润明媚的星眸也弯成了天上的两轮月钩,明月卿不断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面,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反复咀嚼封行云留给他的只言片语,好像只是默念几句也能令唇齿生香似的。
苦熬了整整三日,一想到明天自己终于能离岛与封行云相见,他便兴奋难当,唇角更是难抑疯狂上扬的弧度。
心情的放松使得他的精神不再紧绷,也就是这会儿他才忍不住有些后悔地想,或许那晚他不该拒绝封行云的……反正有薛灵羽的生辰做现成的借口,若是旁人问起,只要谎称封行云是应薛灵羽的邀才上的岛就好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自己与封行云有什么不干净的关系。
再者岛上的灵泉有祛风通络,止痛化瘀的功效,封行云的伤还未好全,若是能带他去泡泡,对他的身体也大有裨益,而且……而且灵泉地处偏僻,四周又有树丛遮挡,如果能在那里和他……和他……
正当明月卿满脸绯红,想入非非之际,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小明儿怎么一个人待在角落?”
明月卿略显慌乱地收起字条后才缓缓转身望向来人,不咸不淡地点头致意:“舅母。”
来者正是薛灵羽的母亲陆芮安。
和其子美艳姝丽,媚骨天成的容貌不同,陆芮安长得只能说是平平奇,即便盛装打扮也瞧着像个偷穿了小姐衣服的丫鬟。
不过她体态婀娜丰盈,肌肤也柔软白皙,故而五官虽谈不上惊艳,但看久了倒也有股令人舒适的平和温暖。
据说陆芮安曾是名普通的凡间女子,后来因使了些手段攀上朱雀,靠灵药堆砌洗髓换骨,如今也算半只脚踏上了仙途。
陆芮安是看着明月卿长大的,一直待他极好,真心实意将他当自家亲侄看待。
可惜明月卿素来暗自鄙夷凡人阿谀奉承、心机深沉,因此他对这个舅妈可以说是不假辞色。
此刻意外被对方撞见自己睹物思人,明月卿心下除了厌烦也有些许尴尬,他正欲随便寻个借口离开,就听陆芮安又笑着开口:
“我观小明儿双目含情,唇角衔春,面泛桃花之相,一看便是红鸾星动,正缘降临。小明儿可是有心悦的女子了?”
陆芮安寥寥数语却精准说进了明月卿的心坎里,他这几日正为封行云情不自已,现在一听旁人算出封行云是自己的正缘,便禁不住暗自欢喜。
虽然心中仍旧不屑陆芮安一个凡间女子也敢不自量力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可他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羞怯又有些雀跃地道:“才、才没有……舅母莫拿我寻开心了。”
“怎么会没有呢,舅母可是过来人,一看便知。”陆芮安哈哈大笑,继续打趣道,“让我想想,我们明儿芝兰玉树,冰壶秋月,想必那姑娘也定是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