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目清明,波澜不兴,却在恭嫔心底掀起风浪。她一时心急,暴露了自己。</p>
“回去吧。有事,大王自然会传召。”孟淑妃垂目继续看书。她很早就不再费神去关注那人的欢喜或愤怒,从她的孩子被王权无谓牺牲后,她的心早死了。</p>
恭嫔讪讪地走出去,到底不能像孟淑妃没事人一般淡定。她偷偷跑到九黎殿后头,在宫门外徘徊张望,许久才见到大王身边一个姓刘的内监,引着恭王从九黎殿后面出来。</p>
只是恭王远远地对她摇摇头,跟着刘内监走了。</p>
恭嫔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一时想到自己暴露了九黎殿的眼线,又摸不清大王的意图,一口气吊得不上不下。须臾,脸色又青又白,仿佛被人追着,加紧脚步从九黎殿逃开了。</p>
九黎殿里,桓康王还抓着崇仪的手。宫室内静默一片,父子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恭王一走,父子俩反而不晓得说些什么了。</p>
崇仪不着急,他走到今天,最不缺地就是耐心。</p>
翁守贵端来药碗,视线在沉默的父子俩之间来回走一趟,最终心一软,选择把碗送到靖王手里。大王太累了,太需要一个可以寄托的亲人。</p>
崇仪无声接受翁守贵的好意。玉碗的温度合宜,他拈起莲花匙搅一搅,舀起一勺,在碗沿轻轻一撇,然后送到桓康王嘴边。</p>
翁守贵抽出丝帕,预备在桓康王的脸旁。看着靖王熟练的手势,猜想这是位好父亲,素日没少给孩子喂饭送药吧。</p>
桓康王吃着药,目光仍然胶着在靖王的五官。寻常人若被上位者紧迫凝视,鲜有不心生彷徨的。老三泰然自若的样子,让他又老怀欣慰又难免心生警惕。他看着崇仪年轻干净的脸,端正沉稳的姿态,心酸地发觉,自己真是老了。</p>
桓康王很配合,很快一碗药见了底。连翁守贵都有些惊讶,心中不禁又偏向靖王一分。</p>
“父王放宽心,先等等长姐的消息。”稍早已经排除兵部的人驰援,多是梁王的亲信旧部,不会不尽心。生死关头,桓康王终归还是心疼骨肉的,也不忌讳梁王借机造势了。</p>
桓康王点点头,松了口。“外面的事就交给你。”</p>
温热的药汁流过肺腑,给冰凉的五脏带去一丝暖意,又很快被体内的腐朽之气吞噬。苦涩涌上心头,比口中药材的苦涩更深沉。桓康王熟悉这种感觉,是身体日渐衰败的无力感。</p>
他终于闭上眼,用力阖上纹路交错的眼皮。“传三省五署,太常寺、光禄寺、并卫尉寺……即刻进宫见驾。”</p>
见惯风浪的翁守贵的手也一抖。他从大王的语气中听出了妥协,还有一丝释然。</p>
崇仪擦过手,却劝说:“臣工们进宫还有些时候,才吃过药,父王不若小憩片刻。”</p>
“不必,朕有要紧的事交代。”话说出口,桓康王觉得压在心口的石头也松动了。“有直道的消息,立刻回复我。还有朝阳……不像话……什么事都瞒着我……”</p>
他弃了尊称,纯粹以一个忧心子女的老父自居。</p>
梁王的事早就交代下去,听他断断续续地念叨,崇仪没有半分不耐烦。对桓康王的叹息,他无以言对。梁王也好,朝阳也好,敬贞王妃身故那年起,父子父女间就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即便扳倒了宁王,父王顾惜颜面,仍旧不曾为敬贞王妃正名。这比失去母亲的痛苦,更无法让长姐和大哥接受吧。</p>
可崇仪会因此体谅梁王,忍让梁王吗?他毫不犹豫地想,不会。梁王和朝阳并不是小周妃之乱唯一的受害者。只是敬贞王妃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让人无法忽视,至今惋惜红颜。作为妻子,她割舍了丈夫;作为母亲,她割舍了一双子女。</p>
之后,为了扶持最心爱的儿子,桓康王坐视小周妃害死孟淑妃的孩子,又一路打压童家,将与童家有血缘的自己过继给孟淑妃。只因为他的生母不曾以死明志,就比梁王朝阳少委屈了吗?不会!就像崇仁母子,因为小周妃被父王厌恶了半辈子。他们也恨。</p>
崇仪为桓康王感到可悲。因为一个女人,沦落到妻离子散的境地。就连此刻在榻前侍奉的自己,对他又有几分真心呢……</p>
不管崇仪心中作何思量,桓康王认清形势后,当着三省六部大员的面,说出议立靖王,正位东宫的决定。</p>
身在后殿的恭王竟然不感到惊讶,只是坐在堂上,目光眺望远方。</p>
溜过来送消息的小内监见他不惊不怒,只是眸中阴沉森冷,不像个活物,不觉打了个冷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