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在堂前落定，崇仪亲自将孟窅抱下来。她躺了许久，腿脚难免乏力虚软。</p>
孟窅蹬着鹿皮靴子，依着他的扶持站稳脚跟，甜甜地报之一笑。阿满平安降生，自己也出了月子，孟窅便主动向他提出搬回沃雪堂住。</p>
齐姜听说她的决定，很是吃了一惊。</p>
其实孟窅的想法很简单，阿满才刚出生，夜里饿了、尿了，肯定会哭闹。她体贴崇仪公务繁忙，不想他回到家还没发好生休息。再者，臻儿是她自己喂养的，如今一岁多了，一直健健康康的。她听徐燕说了母乳的好处，就想着还是自己亲自奶小儿子。如此，总与崇仪在一间屋里，实在不方便。</p>
“先送小郡主和公子回屋。”崇仪捏一捏孟窅柔弱无骨的小手，掌心里触及一片暖意，才放下心。</p>
一回生二回熟，孟窅也知道轻重，才出月子不敢受寒。她把自己裹在斗篷里，一直捂着手炉取暖，此时身上暖洋洋的。</p>
“陪我在园子里走走。”崇仪牵着她，用自己宽厚的肩膀为她挡去寒风。从孟府移栽来的绿梅开花了，孟窅上回回来的时候，还只是几株光秃秃的枝丫。府里花匠知道是孟侧妃喜爱梅花，在梅树下日夜点着火盆，赶在孟窅搬回来前催发出一树如玉花苞。</p>
两人并肩在梅树间穿过，枝头的冷香悄然染在外袍上。崇仪带她踩在玩陀螺的青石板上，石板间的缝隙都密密实实地填平了，陀螺转起来就不怕嵌进去。</p>
“那是一株葡萄藤，后面还有两株石榴。”崇仪指着不远处光秃秃的青竹竿，顺着方向讲解。葡萄、石榴都是多子的好寓意，他还记得与孟窅玩闹时的约定。“等开春，让他们在西墙架一面蔷薇花的花墙，给臻儿摘花儿玩。”</p>
他们的女儿已经会说话了，喜欢色泽亮丽的香花。孟窅坐月子不能出门，臻儿就指挥乳母丫鬟抱她去园子里，摘下最漂亮的那朵带回去给孟窅戴。</p>
孟窅抬手扶一扶发髻上的大朵山茶，与崇仪想到一处了。“蔷薇香浓，花瓣重重叠叠的，臻儿肯定欢喜。”</p>
再回到沃雪堂，孟窅只觉着眼前一亮，焕然一新的惊喜远胜于阔别重逢的感慨。真真是眼前一亮，一样的开间一样的格局，只是换上了琉璃窗格，光华争相涌入房内，赋予满屋亮丽的生机。博古架上孟窅钟爱的粉青细腰双耳瓶被映得熠熠生辉，瓶身恍若要化开一般。</p>
“喜欢吗？以后孩子在园子里玩耍，从屋里也能瞧得分明。”崇仪陪她由外向里一间间走过。</p>
孟窅不迭地点头，俄而又犹疑地发问：“那外头岂不是也能把屋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p>
崇仪被她问得一愣，停下脚步低目将视线落在她烦恼的五官上。</p>
女儿家面皮薄，有许多不方便的时候。孟窅越是想，越是认真地发愁：“安和堂是二楼也不妨碍，这儿廊道里人来人往的，低头抬眼的时候什么都看去了……多不方便呀！”</p>
崇仪笑而不语，指着外头大开的雕花窗扇叫她看。白日里，她和孩子要歇午觉，也不能让屋里一直太亮堂。</p>
这一夜，怕阿满忽然不习惯新地方，崇仪便留下来陪着母子三人。晚膳后，孟窅给儿子喂奶，就把女儿抱给崇仪。阿满吃奶时力气十足，胃口也好，两个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吃着一边，一只手还要搭着另一边，好像时刻警惕着要捍卫自己的口粮。等他把两边都吮得涓滴不剩，才心满意足的松开小嘴，等着孟窅把他竖起来，轻轻拍他的背。吃饱喝足的阿满很快就能在母亲的拍抚下舒服地睡去。</p>
起先，孟窅担心儿子吃不饱，自己喂过后，还让乳母再喂一点。可阿满有些小脾气，一回只喝一个人的奶，他宁愿留一点空放在下一顿再吃。孟窅心疼孩子，只能给自己多灌些汤水，好叫孩子吃饱。</p>
阿满趴在母亲的肩头上，响起呼噜噜的细小鼾声。孟窅没有立刻放手，怕搅了孩子的瞌睡，又抱着拍了好一会儿，才把他递给早就张开手等着接手的乳母。如今沃雪堂里单是乳母就有八个，当初有两个乳母借调进聿德殿，明礼后来还是补了两个名额进来。</p>
孟窅用热水简单擦过，换了一身袄裙才走出去。</p>
外头，神色轻松的崇仪把女儿举过头顶，小姑娘丝毫也不害怕，还裂开小嘴咯咯地笑。他眼角余光配件孟窅从屏风后转出的身影，抱着臻儿转了个身。崇仪又把女儿在怀里颠了颠，才把孩子递给乳母抱下去。不能让臻儿发现玉雪，否则玉雪被她一黏，今晚又要心软得带着她一起睡下。</p>
崇仪没给她发问的机会，拉着人往东次间走过去。这回翻新沃雪堂，将东西两座小楼也一并做了改建。东边的誉棠轩以后就给阿满住，西边的瑞榴居是给臻儿的。东次间腾出后，崇仪的笔墨砚台又重新摆出来。</p>
丫鬟瞧见两人行走的方向，挑起暖帘子去传服侍笔墨的人。不一时，陆麟低着头走进来，对着王爷和侧妃弯腰行礼后，走到长案一头卷起袖。</p>
崇仪就让她坐在身边的官帽椅里，自己在书案前长身而立。他写字时专心致志，初时不觉着什么。舔墨的时候，发现陆麟手势僵硬，他才察觉好半晌没听见孟窅的动静，抬头一看，只见孟窅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陆麟。</p>
陆麟早就发现孟主子的视线，他浑身不自在地把头低了又低，心里直发毛，磨墨的手都僵住了。天爷啊，快叫孟主子饶过自己！自己可不想被三爷打发出去……</p>
这一打岔，崇仪也就没有心思在写字了。陆麟裁断纸卷，把用过的笔砚收在托盘上，狼狈地告罪逃出去。</p>
肇事的孟窅浑然不觉，看着陆麟逃跑的背影，还莫名其妙地问崇仪：“他不舒服吗？”</p>
仆妇太监生病不敢瞒着，少有症状就要自行上报管事，以免过了病气给主子。隐瞒不报是重罪。陆麟仓皇落跑，连打水给明礼净手都忘了……</p>
孟窅只有自己叫人打水来，挽起袖子亲自服侍崇仪洗手。</p>
“你刚才在看什么？”崇仪俯下头凑近了，闻着她身上甜甜的乳香，好笑地发问。他不以为玉雪是看上了陆麟的皮相。</p>
孟窅把头凑上去，贴一贴他靠过来的下巴，老实地为他解答：“我看他怎么研墨。我想学一学，以后你写字，我也能给你磨墨。”</p>
崇仪哪里舍得她辛苦，又想着偶一为之，红袖添香不失为一段风雅。</p>
二月花朝，恭王妃童晏华广发请柬，于恭王府设下酒宴，邀请兄弟妯娌过府相聚。从前怜惜妯娌聚会，多是大嫂丁宁和二嫂范琳琅来起头。这两年梁王不如意，宁王养着病猫似的儿子，两边都没那个心思。于是，恭王便交代她出面，五服内的亲眷自当亲近，五服外得力的宗亲也可借机拉拢。她是国公府的出身，又有亲王王妃之尊，办得出格一些也不算打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