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山头有间老屋空着,我们可以搬到那里,可惜就是离县里有点远。”
“没关系,越远越好。”男孩轻声说。
女人心头又是一梗,她牵起男孩的手,想把他带出门。
男孩最后回头,朝角落里的人点头致意。
待他走后,虞蝶说:“你说,他知道了这一切,会选择报仇吗?”
黎双摇头:“也许会,也许不会,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电视机黑屏了一会儿,居然切到了正常的新闻频道。
明明他们在地底,这里却能正常收到信号。电视机上的新闻播报的正是全民关注的南海集团总裁杀人案,今天是第一次开庭。
季长柏的双手被银亮的镣铐拷着,身穿囚服的他憔悴了几分,看起来没有往日那么风光。听对方律师的发言以后,他居然对着镜头笑了笑。
记者的配音内容也十分劲爆:“季某在法庭上一改口供,宣称自己并没有杀害被害人,反而是被害人杀害了他的父母。他已将搜到的证据作为呈堂证供,包括举报南海集团的原公司海氏集团的一些涉黑涉恶违法行为,其数量庞大让旁听群众为之咋舌,具体情况可待本台后续报道。”
黎双默默看着屏幕上那张难得露出微笑的脸,听见丁堰开口:“他要死了。”
任谁看了都会说他要死的,谁也没见过哪个人身上有那么重的死气。
“石佛里,放的是那两位判官的尸体吗?”丁堰问。
黎双点点头,丁堰说:“判官本就是戴罪之人,人间的甘甜与苦果,都与我们无关。如果季长柏不把他父母的身躯困在石佛里,恐怕他们早已成为茫茫之中的两缕孤魂。但他虽然用特殊手段留住了他们,这种做法却会把他彻底摧毁。”
“我知道。”黎双轻声说,“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人间的愿力具有巨大的能量,但这股能量并不是普通人所可以承受的,使用者必将遭到反噬。
丁堰抬头望向那九具棺材,沉默不语。
判官的死亡所产生的怨念,是相当庞大而可怕的。因为判官除背负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以外,还可能身载万千冤魂。虽然当年组织里已经处理过这个案件,但不少人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怨念,是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物质。古人记载天灾频发,归结于帝王懒政、民生苦楚,以致民怨引发了天灾。如今步入科学时代,不少奇异的现象都可以用科学知识来解释,所以人们也不会去想是否哪里有冤屈。
可这种不起眼的冤屈,甚至能改变命运之轮的走向。
生死本是平常事,表盘上秒针走过的每一步,都有人出生,也有人死亡,而怨念却会破坏这种平衡。
如果怨念经久不散,很容易就能摧毁一座城市。它并不仅限于发生重大自然灾害,让数万人的生命毁于一旦。相反,它可能会编造欣欣向荣的幻境,它让万物生长,生机勃发,它主宰生,也主宰死。
有时候,人们没有想过,对生命的控制也许比对死亡的控制更为可怕。见过生命璀璨,便不忍看它瞬息凋零。
怪不得,这些年也没出什么新的乱子,原来是因为季长柏,把那些怨念都困在这里了。
二十年来不间断的净化,凭借他自己的力量。
“他身上有孽债。”丁堰看着电视屏幕里的季长柏,“尽管他没有直接动手,可他间接地害了不少人。”
“是的。”黎双垂眼,“按照法律来看,他很可能会被判死刑。毕竟那些涉黑涉恶的违法行为,他也多有接触。”
他终究还是像她们想的那样,步入深渊,也被深渊同化。
黎双问过他,这样做值得吗?其实她内心很清楚,有些人的命运注定如此,无法改变。这件事不能细想,她不忍心去想他的出生不是为了让他的父母变得幸福,正相反,他不仅扼杀了他们,还注定承载悲惨一生的命运。
判官是无法获得幸福的。身负重罪之人,又怎能去希冀幸福呢?
丁堰没有再开口,反而朝上方的棺材伸出手。铁索上猛然燃起苍白的火焰,由一根蔓延至另一根,迅速窜成一场滔天烈火。
棺材开始不住嘶鸣,发出刺穿耳膜的哀嚎声,仿佛在受世间最可怖的酷刑。陈旧而发霉的木板开始融化,像是撕开了表面的皮肤组织一般,逐渐呈现密密麻麻满是孔洞的蜂巢状。黏稠的深色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下,腐蚀他们脚下的黄土。
“等判决下来,我会亲手杀了他。”黎双的瞳仁映射着那熊熊的火光,她淡淡地说,“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承诺。”
“至于那尊石佛,就交给你处理了。”黎双转身,“我相信你能好好送他们最后一程。”
一切都处理完毕,她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季长柏的命运实际上就是她的命运,他们没有任何不同。
执念,有时候无害,有时候却会铸成大错。
“你去哪里?”她身后传来丁堰的声音。
黎双回头,丁堰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这个样子,要去哪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掌,若无其事地藏到了身后。
“无所谓,不碍事。”
她转身想走,却发现自己被一个透明的牢笼禁锢住了。
锁魂牢,可以锁住魂魄使之无法逃离。
黎双猛地回头,她第一次看见丁堰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高傲的姿态。一只白虎温和久了,人们总以为它温顺,殊不知白虎就是白虎。
除了高傲,那双眼睛里还有她看不透的情绪。
“我不让走的人,还没一个能走得掉的。”他说,“尤其是,我总觉得,你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