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上额角让那男人劈了一掌,此刻已化了淤青。
镜中人面色苍白憔悴,怕是谁见了都提不起半点兴致。
她不顾其他,只得快速抽出妆粉,想法子遮盖上额那无比唐突的於伤。
红玉再次回来时,手里挽了件薄如蝉翼的朱色单衣。
阿芙松了口气,接过衣裳,迅速披挂上身。
她尽量把自己捂得严实一些,红玉看在眼里,脸上的神情格外不屑。
阿芙随她穿堂过室,又上了一层楼。
走到了长廊的尽头,阿芙被推进了门。
这是间顶大的套房,外厅宽敞,点了一盏清雅的檀香,与绿柳斋弥漫的脂粉气格格不入。
内室的帘幕垂下,阿芙隐约瞧见里头有个影子浅浅地映在屏风上。
那人此刻静坐着,身子挺拔而端正。
她光着脚,轻声往里走,目光寻找着可能逃生的出口。
可除了她进来的那扇门,外厅连一面窗户也没有。
内室有光,依稀能听见路边人流穿梭的声响,想来应有一扇置换空气的窗子。
阿芙暗想,若能成功偷袭这个男人,或许可以从内室逃出生天……
她慢慢摘下那枚已被磨得稍稍锋利的珠钗,反手捏在掌心。
帘幕微动。
在穿过这道素色屏风时,阿芙的手心已经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杀人?这是头一遭。
如今她自恨从小没有认真习武,此刻生死一线竟无全盘把握。
那人必然也在看她。
阿芙能觉察那迫人的目光,他凝坐不动,若一柄长剑。
蓦然间,他竟站了起来,身影离屏风远了一些,像是走到了房间那一头。
下一瞬,阿芙听得轩窗被推开。
户外那悠扬而亲切的各声叫卖霎时奔入内室,闯进了这旖旎的教坊。
阿芙的心跳得越发急。
她绕过屏风,低垂着头,手悄悄背在身后,徐步往前走。
她的视线里先落了一张铺着缎布的木案,上面摆了一套翠玉杯壶,还有……
绣春刀!
阿芙猛然抬头,只见那人背手凝立于窗边,好像对她并无兴趣。
她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捏着珠钗的右手愈发用力。
思来想去,她竟是因为触怒了锦衣骑而露出破绽?
难不成昨夜与她交手的那人,竟是暗通瘦马贩子的旗官......
背后有锦衣官爷撑腰,难怪这帮贩子如此有恃无恐。
逃生的欲望更加强烈,而濒死的恐惧亦有增无减。
他们昨夜过了招,阿芙知道那人的身手何其了得。
阿芙的目光落在巨大的轩窗上,她要想摆脱教坊司,唯有破釜沉舟这一步。
于是她沉息,柔声道:“公子,我替你宽衣。”
说着,她快步便去了,也不顾这人是否答应,阿芙知道生死只在一举——
她的手霍然扬起,狠狠地便朝那人刺去。
不知怎的,阿芙却像早有意料自己的结局,在手腕被凌空握住时,她的心中已漫上几分绝望……
那人宽大的右掌紧紧一收,阿芙猛然出了一身冷汗,断腕碎骨般的剧痛顿时袭遍全身。
可她仍死死握着珠钗,不肯放下这最后能傍身的利器,她心中只想:宁死不屈……
她宁可用珠钗自行了断,也不要被这贼人玷污。
那人反手又是一掌,真真好蛮的内力!
阿芙被推得趔趔趄趄撞到案几,案上物件被拂落在地,叮叮当当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大步走来,拎起她,又狠狠地往床榻上摔去。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浓烈,这样悬殊的差距更令她胆寒。
在此地,又有谁能再来搭救?
这人居然还是飞鱼绣春的锦衣旗官……
她如果死在教坊司,不过像其他良家子那样,尸体被草席胡乱裹好,随着牛车抛尸城外。
任由野兽禽鸟啃食尸骸,最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阿芙沉声喘息,周身骨头传来断裂般的疼痛。
她忽而觉得自己可笑之至:若当时她没有多管闲事救了菱儿,如今怎会惹祸上身?
只因这假慈悲,她不但被卖到教坊,现下还要被这冷血的旗官折磨至死。
她果真还是太过心软。
世人可怜,难道她就不可怜么!
她的眼角蓦然划过温热的泪,积郁了好几月的委屈溃然而下。
阿芙仰躺在床榻,无声而泣。
她的手仍握着珠钗,五指已松。
便是让人折磨死,认了吧。
若他愿听她一句恳求,是否得以逃脱折辱?她不敢想,只察觉那人已然逼近。
他已握着刀,冽冽寒光照在阿芙眼梢。
死,又有什么可怕?
她本就该死在良关城,与她的爹娘一起葬在关外,好过这些年的折磨。
阿芙轻轻抬指,拉住那人的衣摆,他像是犹疑了……
她慢慢抚上他握刀的腕,冰冷的袖扣让阿芙手指一颤。
锦衣郎,杀四方,却偏偏在这折辱她。
阿芙的眼泪滚落在脸颊,她细声道:“求旗官给个痛快。”
她的手如此冰凉,这声呓语如此轻柔,就像那年小池坞淅淅沥沥的春雨,一点点洒在男人心头。
他还刀入鞘,低声道:“阿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