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端正跪在其间,满脸的懊恼,与失措。
“儿臣以为,他惹得父君动怒,我若是先行罚了,替您消气,您便能饶他一遭,不会再与他计较。叫他学得乖顺模样,也好让您瞧着舒心。”
她轻声道:“不料弄巧成拙。”
四下里皆看着她。
她能感到齐王的目光,落在她背上,沉沉如山。
身边伏跪着的人,长发几乎垂地,被风拂起,轻轻扫过她袖角。
他仿佛是偷偷抬了抬眼。
但她一点也没看他。
太后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良久,才低低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有孝心,也有私心,到底是太过年轻了,如此在意一名男子,将来只怕有患啊。”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似乎疲惫。
“起来吧,那边人来人往的,你一个皇帝当众跪着,像什么话。让人瞧见了,还当哀家如何苛待了你。”
许清焰称了谢,起身恭敬站着。
在众人围拢过去,替太后端茶扇风的时候,她才在心底松下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险过了。
太后多年尊贵,最重威仪。
她若是如常辩解,只会使他自觉受到顶撞,怒意更甚。
唯有故意卖一个破绽,等着太后亲口揭穿,再装作心虚失措的模样,道出所谓真相。
如此,太后的怒气才有地方可以宣泄。
太后才能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年轻、毛躁,学着玩弄心术,却学艺不精的孩子。
即便登上了帝王之位,一举一动却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太后立了威,又吃了定心丸,心中畅快,这一口气便自然可消了。
再者,她身为君王,当众跪在此处。
不远处人来人往,臣子、下人,有无数双眼睛。
太后最忌让人猜测,他不是她的亲生父君,与她这位新帝不睦。
所以,他会退这一步。
“既然陛下替你求情,哀家也不好发落你。但小惩大诫,仍不可免。”
他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顾怜。
“你便在太庙跪上三个时辰,长一长记性。”
“到殿前广场上去跪,不到时候,不准回宫。”
许清焰躬身先送太后,自己也沉默地向外走。
裙角却忽地被什么绊住了。
她低头,看见顾怜的手攀在她的裙角上,握得很用力。
“陛下。”他抬头小声唤她。
她望着那双微红的,似乎有话急于开口的眼睛。
又看看方才下跪时,被碎瓷割破的裙摆。
不由生出几分气来。
成日里给她捅娄子,添麻烦,这会儿还喊她做什么?
不过是在此处跪三个时辰,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太后尚未走远,也敢拉拉扯扯的,若是让人瞧见了,还不知道有什么苦头要吃。
看来是她往日里太纵着他了。
于是不去理他,只将裙角从他手中抽回,转身便走,一眼也不回顾。
……
三个时辰。
实打实地跪下来。
从日近正午,一直跪到斜阳将沉。
掌罚的宫女离开时,如意慌忙跑上前去扶他,神情已要哭了。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顾怜在他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只觉得双膝连同小腿,钻心地疼。一走动,更是如虫蚁嗫咬一般,难受得无以言说。
他没防备,一个趔趄,险些栽回地上。
在如意的惊叫声中,他勉强支撑起身子,忍着眼前阵阵发黑。
“如意,我要回宫,快些回宫。”
小侍人只当他是疼痛难忍,顶着通红的眼眶,忙不迭点头。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路挪到太庙外面。
只见空地上,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是宫里的形制。
“公子您瞧,奴说什么来着。”
如意喜上眉梢。
“这样远的路,若是没有马车,可要怎么回去呢。内务府知道陛下待您好,如今可懂得看眼色了,事事都替您想在前头。”
然而到得跟前,门帘一掀,却愣了。
竟是苏长安。
总管宫女放下马凳,躬身搀扶他上车。
“顾贵人受苦了,快些回宫歇息吧。”
顾怜忽然觉得,腿仿佛是比方才,疼得轻了一些。
……
马车赶得颇急。
回到宫中时,足足比去程用时要少两刻。
如意年纪小,嘴又快,一个没拦住,便问东问西。
“多谢苏姑姑,亲自跑这一趟。咱们这样赶路,可是您后头还有差事?”
“如意。”他连忙出声止住。
对面却笑眯眯的,并不以为怪。
“确是如此。太后说了,此番诸王是从封地特意赶来,白日里祭过了祖,夜里也该设一席便饭,阖家亲近。”
她道:“故而奴婢赶着回陛下身边当差。”
顾怜的心,却忽地向上提了一提。
早前齐王与属下的话,又响起在耳边。
便饭家宴。
许清焰的酒里有东西。
“苏姑姑。”他急出声,“我想求见陛下。”
对方稍稍一怔,点头应了一声。
“那有劳顾贵人在此处稍候片刻,奴婢进去为您通传。”
他道了谢,站在未央宫门外。
太阳已渐渐西沉下去。
入夜的风凉了,吹得他肩头缩了一缩,跪了三个时辰的腿,又开始疼得厉害。
他握了握拳,一言不发地忍着,等到苏长安返身回来,等到她怀着满脸小心,轻声开口。
“陛下说,不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