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为我担心。这宫里人前人后,是如何说我,我又岂能不知。但我若是知廉耻,守德行,那我今日便不会在这里挨训,而是早早地躺进棺木,被塞进皇陵了。”
他对如意笑着,目光柔和。
“太后不过斥我几句,不痛不痒的,难道能损一块皮肉吗?”
……
前院渐渐响起了人声。
想来是祭祀结束,太后年迈体乏,要在此处稍事休息,再行回宫。其余人等也借此机会活泛筋骨。
他看见有人三五成群,在廊下闲谈。
“方才不是说口渴吗?”他对如意道,“正好,你去宫人那处讨口水喝吧。”
如意舔舔嘴唇,眼神露着怯。
“能行吗?”
“怕什么?”
他莞尔一笑,竟透着几分顽皮。
“太后训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只管脸皮厚些,旁人还能吃了你呀?”
“那奴替公子也讨一碗来。”
“这便不必了,万一让人瞧见了,又有话说。”
他用安慰般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小侍人,“我不渴,去吧。”
直到目送那个背影走远了,才无声叹了一口气。
跟着他这个主子,处处受人冷眼,若是连口水都喝不上,真是怪可怜见儿的。
眼见得往后院来的人多了,他也不愿让人撞见了,两相不自在,便退到近旁一处屋檐下,只盼躲个清静。
却听身侧忽然有人说话。
“我若是顾贵人,便不会往这里站。”
一回头,是一张有过几面之缘的脸孔。
萧暮雨。
传闻他从前是太后身边的侍人,因貌美柔顺,被赐给了许清焰做司帐郎君,也就是,教导皇女初通人事的男子。
在她继承大统后,他便被封了位份,成了正经的后宫君侍。
他出身低,却因着这一层关系,颇受厚待,平日里也是个安静性子,与顾怜更是从不曾多话。
顾怜对他的出现,确是有些诧异。
“见过萧昭仪。”他行了个礼,“不知此话怎讲?”
萧暮雨仰起头,向他身后的配殿中看去。
“你知道这里面,摆的是什么吗?”
殿宇幽深,窗上都糊着厚棉纸,且闭得紧,比活人住的地方要阴暗许多。
顾怜看了看那些林立的,高高低低的木牌,不由笑了一笑。
“左不过是牌位。太庙里还能有旁的什么。”
“是历代殉葬君侍的牌位。”
“……”
在他短暂的失语中,对方微微弯起嘴角。
“你说,这世间事有没有意思。文臣武将,拼了命地建功立业,一生最大的褒奖,便是配享太庙。而殉葬的男子,只消一条白绫,牌位便能摆进这里了。”
他声音淡淡的:“顾贵人,你原本也该在此处的。”
顾怜在满殿牌位的凝视中,身上忽地有些生凉。
“萧昭仪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有些羡慕你罢了。”
对方看了他一眼,竟是转身要走。
“我大约是没有这般心气的。”
“……”
一直到他走远了,顾怜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用意。
是真心话,还是挖苦?
他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是羡慕他青春正好,便被送到病重将死的老皇帝身边。还是羡慕他苟且偷生,走到哪里都让人戳着脊梁骨指摘。
萧暮雨年纪既轻,又得厚待,想要为许清焰诞下一女半儿,也不是难事。
不至于这样早便担忧殉葬一事吧。
他摇头笑了笑,忽而一步踏进了眼前的配殿。
殿中牌位不知几何,入眼阴森。
他却像觉不出晦气一般,竟伸手轻轻抚过那些落了薄灰的牌位,俯身去看上面的文字。
殉葬的男子,都会被追封生前不敢想象的高位,且极尽美谥。但其后只跟随着一个冷冰冰的姓氏,全然不知其为何人。
他……原本也该在这里吗?
一愣神间,却听窗外竟传来交谈声。
是两个女子。
“殿下,此处供奉的是殉葬君侍,无人会来祭拜,应当不至于隔墙有耳。”
“有事快禀。”
“我们已经将御膳房的人打点好了,今夜的药会搁在陛下的酒中,还望那一边机敏一些,不要错失良机。”
“知道了,本王会命人去知会。”
二人的声音不大,却隔着窗子,分明地传进寂静的配殿里。
听得顾怜心忽然向下一坠。
她们……要对许清焰做什么?
他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却忘了身后便是供桌。
宽大的衣袖,将牌位扫落了一地,其声如骤雨,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