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1 / 1)

春风一渡遍十里,排山倒海夜潮生。

天明,小小的半旧屋舍,几倒凳翻,褥子床单已经凌乱成一团半掉在粗红砖铺的地板上了。榻顶原来有个帐子,是用细麻绳吊在屋梁垂下来的,现在这顶靛青色的棉布帐子已经被扯下来了,被甩到挂在榻尾后的地面上去。

龙卷风过境似的,但偏又有一丝甜黏炽热的氛围,无声无息充斥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褐釉灯盏里的灯油,昨晚不知何时燃尽的,谁也没留意到它,只知道昏天暗地之后,两人搂在一块儿倒头就睡过去了。

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颠覆人生命运奔腾的情绪起伏,谢辞本来以为自己会彻夜无眠的。但事实上,他睡得很好。炽烈的交缠,深入灵魂的触觉,陌生颤栗难以言喻,连神魂都要点燃了一般,完事以后,他直接偎依在她身畔陷入黑甜乡,一秒都没停顿陷入深眠之中去了。

这段时间东奔西走明里暗里,两人其实都挺累的,就这么痛痛快快一觉睡到大天亮,油灯什么时候熄灭的不知道,直至到天色渐渐放亮,照在窗棂子上。

前头就是货行,一大早人走牛马嘶鸣套车喂草料各种杂声不断,不过谢辞并不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吵醒的,而是被顾莞在他手背上左划右划比划醒的。

顾莞醒得早一点,阴阳调和精神抖擞嘛,她扒扒有点乱的头发,翘着唇角瞅了闭眼睡着的谢辞好一会儿。

谢辞的发髻昨晚被她扒了,此刻又长又直的乌发铺半床满肩,他年岁越长,就越像他的父兄,五官越长越往峥嵘崭露的英俊无俦那一挂发展,俊美夺目又男儿阳刚到极至。

还越来越内敛,不怒自威,气势摄人。

戳人是非常戳人的,顾莞闲来无事时,经常暗自打量一番,表示非常好她十分满意。

只不过,遗憾还是偶尔有点,从前那个雌雄莫辨惊艳到极点的白皙少年模样不见了呀。

人嘛,就是这么得一想二得寸进尺的。

顾莞毫不羞愧的想。

咦,但她现在发现,谢辞这么披散着又长又直的黑发,还真从前那种惊艳感又回来了嘿嘿。眼线斜飞有一种瑰丽滟色,美人尖乌黑精致,半张脸被长发遮住了,英气勃发的俊美和安静的瑰艳结合在一起,让她小心肝怦怦乱跳食指大动。

只不过,昨晚已经吃得饱饱了,两个初哥还是别太过分了。

她心里哧哧笑了一声,算了,放他一马吧(其实谢辞并不需要她放)。

顾莞原本也没打算打搅他睡觉,他先前一直都挺累的,过后估计也轻松不起来,自己男人自己心疼嘛。

小小的屋舍里,淡淡的晨光映在窗棂子上,屋里虽旧了点,但提前打扫过很干净,外面已经动起来了,不过小后院的正房还是很静谧。

她趴在枕头上,歪着头,一个个用手指戳谢辞的手指头,挺轻的,不过这么一点点的麻麻痒痒了一会儿,谢辞就醒了。

他一睁开眼睛,对上的就

是顾莞有点点慵懒但格外精神抖擞的脸。她微微垂眸盯着他放在枕侧的手,

一双杏仁眼眸眼睫乌黑长翘,

微微弯着,闻声蓦一抬眼,那双暖褐色的瞳仁格外地闪闪发亮。

顾莞正在比划他手上的疤痕,手背那些,从前在中都监狱留下的那些疤痕,一道道的鞭痕已经变平滑,但印记还有些。

几乎是他一睁开眼睛,她立马笑了一下,柔美润腻的笑脸映入眼帘,腾地一下,他昨夜那些火热的记忆立马回笼!

昨夜顾莞勿遍了他上半身的所有伤痕——他身上旧刑疤更多,紧实流畅的肌肉之上皮肤几乎遍布。两人都知道,中都监狱留下的,。就不疼了,鞭痕已经变平滑,只剩印子,就是烙铁方疤还有一点凹凸,他的身躯,也如他的人一般,挣破一切枷锁突破所有障碍,英姿雄发肌理紧实,爆发力强劲到极点的的躯体。

她亲过那些痕迹,她呢喃说他受苦了,说得谢辞的心像有什么搅腾上来,和那些炽烈如火的情感刺激在一起,窝心疯狂又甜蜜。

如今回想起来,却是甜蜜又羞涩。他都现在都没想明白为啥就这样了,但没关系,好像也不需要理由的。

他皮肤胀红,蔓延到耳根,两边耳垂红通通的,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也很晶亮,不比顾莞差。

顾莞哈哈笑着,扑过去给他一个绵长的早安勿。

谢辞气喘吁吁,他正当年血气方刚,但已经不合适了,他赶紧左格右挡拨开她的手,“……别,别,快辰时了。”估计大家都起了,等会要动身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据谢辞先前得到的婚前科普,女孩子第一次洞.房之后是非常需要呵护的,因为会容易受伤。

虽然他怎么感觉好像她精神抖

擞不大需要呵护的样子,和他理解的有点不大一样,但不妨碍他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头了。

谢辞的身手,想避开当然轻而易举的,他手忙脚乱一跳下地,“……我给你倒杯茶。”

踩在地上,发现自己是光的,他急忙又捡起地上床单披在身上。

顾莞噗呲,她其实就逗逗他好不好,谢辞学东西可快了,如今亲吻已经很会反攻了,甜蜜是甜蜜,但没以前好玩了。

哈哈现在又变好玩回来了。

她大大方方,一手撑着脑袋,侧身直勾勾瞅着他,他把床单拉得紧一点,顾莞哈哈大笑:“你围个屁啊!”

她用枕头丢他,笑死,是哪没看过吗?

就说以前从铁槛寺跑出来那段时间,他就被她扒光上药啥的看过很多次了好不好?

谢辞:“……”

他窘迫,他也很想大方一点,但好像做不到,他侧头瞪她一眼,想问我还是不是你的英雄了?!

——昨晚顾莞附在他耳边,说他是英雄,弄得谢辞很慌,他不觉得自己是啊,他羞涩,小声说,我不是。

谢辞佯装镇定,披着床单去倒了两杯茶,一手端一杯,被她笑得直接破防,恼羞成怒,直接把两杯茶一扔,床单一掀扑上去。

她好坏!他要咬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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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了,两人隔着一床被单拥抱在一起,残存的笑意静谧了好一会儿,谢辞用额头顶着顾莞的额头,忽然说:“莞莞,谢谢你。”

其实不应该说谢谢的。

这个表达不正确,但谢辞确实也想不到其他话来形容他心里的感受了。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猝然完整了。

昨晚来得太突然了,他到今日早上,嬉闹过后的现在,才真正有了真实感。

他从没想过婚前就这样的,但就这么发生了,两情相悦与心上人合二为一的激动喜悦而一丝羞涩,还有一种胀满的感觉。

她的态度她的行为,除了炽热之外,他感到了她无声的支持。

她认为他是对的!

这股无形的力量真的让谢辞增添了许多的信心。

决定是下了,他也将一往无前。

但事实上谢辞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帝之后,成为一个叛臣,不管有形的无形的,过后他都会很艰难的。

他真的满腔爱意要倾泻而出,用力地亲吻一下顾莞的额头,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肩膀,他侧脸贴着。

他心潮起伏,千言万语,我爱你。

顾莞也亲了他一下,我知道你爱我,但我发现我好像更爱你了耶。

昨晚,真不是因为安慰你呢!

顾莞眉眼笑了一下,不过不着急,让他自己慢慢去感受,谢辞对感情这么敏感,他肯定能发现其中的区别的。

……

两人额头贴额头,无声拥抱了好一会儿,细细品味这一刻的恬静,直到听见谢凤谢海着装整齐快步行往小院门外,和守门的谢梓谢云小声打招呼。

——昨夜,谢云谢梓等人非常机灵,一听到动静,赶紧退到门外和屋墙后,把值守范围拉开距离扩一圈。

昨晚情感汹涌谁也没想起这个事情,今早谢辞一动,低声“谢凤几个来了”,顾莞立马就想起来了。

她白皙的脸皮一热,赶紧一跳跳起来,抢过谢辞的被单围上,想想不对,赶紧捡起衣服穿上,她七手八脚把地上的东西扔回榻上,一跳拉开房门,“我回去了。”

咳咳,做了就做了,但面对这么多个小伙子,心知肚明,她终于不好意思起来了,“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她一拉开门,欲盖弥彰窜回她隔壁的屋子去了。

听到隔壁乒铃乓啷,谢辞不禁笑了起来了,那双已经蹙沉了很长时间的眉眼,一再现出笑意。

他往榻上一趟,微笑半晌,静静盯着昏暗半旧的瓦顶半晌,他想,他身边还有这么些人,再如何,他也能走下去的。

再难,他也要竭力走到最后!

谢辞一个鲤鱼打挺跃下去,捡起衣物,飞快套上。

谢辞确实非常不容易的。匆匆洗漱完毕,和顾莞先后踏出房

门,

两人相视一笑,

谢辞抬头看天,今天的灰云又退散了一些,但依然未有阳光,蒙蒙的春日阴霾在呼呼的东风中翻涌盘旋,被雨水浸透多日的泥泞郊野路面依然一踩一个深坑。

谢辞抬头片刻,侧首对谢风说:“说。”

他微笑已淡了下来,收敛唇角弧

度,变得沉默肃然,腰背挺直,沉沉如渊,立在黄土夯的庭院的青石廊阶上的。

他面前,谢风谢海谢云谢谢凤张青郑应等十数人俱已着装整齐,一色的青黑窄袍,肃立在他的面前。

老皇帝已经被杀长达一天了。

该开始有消息了。

谢风等人本来带着微笑的,顷刻一肃,谢风上前一步,呈上一叠飞鸽传书:“禀主子!昨日傍晚开始,一共十二封传书。魏军大营三封;我们朔方一封;嘉州三封;河北及中都等地六封。”

谢风顿了一下,说:“截止到最后发报时,整个大魏大营辄动四起,不少营部有拔营外退趋势。”

军报都是马传的,因为要稳妥,但除此之外尚有飞鸽飞鹰,大家私下消息都很快。老皇帝第一战那一着暗杀,注定各方必然高度关注嘉州动静,呈最高级别的警戒和防备。

其实昨日谢辞和闻太师说的那些,是真是存在的,并且会比他说得还要更严峻些。

老皇帝一下子把各方节度使们从一意驱虏的专注中打醒了,人一刹褪却了那种所有其他事情都往后放齐心协力的状态。不但一下子回归正常,并且对朝廷和老皇帝是愤恨又高度戒备。

所以,呼延德的策略其实还是成功了的。

百万魏军,再也回不到第一战的状态了。

所以,谢辞才非杀老皇帝父子不可。

老皇帝一死,朔方军紧急拔营起寨后撤离开大魏大军,几乎是马上,那些人不约而同迅速紧随其后拔营率军拉开距离。

老皇帝被戮杀犹如一个正式的信号,大魏大军,中原大地,正是宣告四崩五裂了,进入各方军阀并起的时代。

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会持续多长时间,或许短暂,但或许也会很长很长。

甚至有可能被北戎铁蹄踏穿中原大地,进入一个异族统治屠戮的黑暗时代。

如果是后者,那可就太糟糕了,因着这一切罪名都很可能会最终扣在谢辞的头上的。

弑帝,叛将,逆臣。

谢辞接过传书,垂目飞速看过,他脸上的表情并无太大的变化,看完之后递给顾莞及荀逍看,他静静在台阶上站了片刻,快步而下,“走!”

一行人翻身上马,“驾——”

嘚嘚的马蹄,踏翻积水和泥泞,迎着扑面的浮雾和远方阴云翻涌的长空,他们返回了驻于醪河之东以东的朔方军大营。

秦显陈晏寇文韶苏桢贺元及秦瑛庞栎谢明铭等人迎出十里,迎接谢辞一行的归来了。

而当谢辞赶回朔方大营的这一天,百万魏军大营已经彻底分崩瓦解。除了朝廷京军还留驻原地,大大小小的地方军阀带他

们的兵马退离大营。

虽然还没有宣布自立,但已经差不多了。

三万五千的朔方军也已经南下赶到,赶在消息还未传开之际,自中都的平津渡渡黄河,急行军至醪河之东。

朔方倾尽全力,除了少量必须留守兵马,谢辞悉数调度南下,减去先前的损员,如今麾下共计一十四万二千三百五十八兵马,其中骑兵五万。

这是他目前所拥有的全部资本。

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谢辞即将背负着很多沉重的东西,带着他们踏上新的征程。

在三万五千朔方军抵达醪东大营的当天,高筑的寨墙,漫漫高山和平原,谢辞一身重铠身披青蓝绒面氅衣,氅衣下摆迎着风猎猎而动。

他举起歃血的酒樽,大喝:“这一樽,我敬昔年在我父兄麾下,为辅助我此志不改的叔伯将领!”

他一仰而尽,掷下酒樽。

谢辞举起第二樽:“这一樽,我敬所有随我出生入死的大小将领士尉们!每一场明里暗里,大大小小的征战!”

他一仰而尽,掷下,最后双手举起第三樽,高过头顶:“最后一樽,敬在场所有的大小兵丁!随我征战四方,听过我每一次号令,不管新的,老的,今日在场的不在场的兵丁!”

“感谢你们以性命追随谢辞,”谢辞气沉丹田,声音高到嘶声:“谢辞只要活着一日,曾经承诺断不更改!”

说到最后,谢辞亦目泛泪花,深吸一口气:“谢辞将竭尽全力,盼能世道一个新的开始,打下一个太平盛世!”

可能普通兵卒不会懂,但他们忠诚度都很高,在场的大部分都是朔方老兵了。

秦显等人听得泪盈于睫,谢辞之所为,他们事前是一清二楚的,也竭尽全力去支持的。

“我们将竭尽全力,盼能世道一个新的开始,打下一个太平盛世——”

秦显等人嘶声大喊应和,将杯中酒全部饮尽,重重掷在地上。

可能外面所有人

都不理解他们,视谢辞为弑君叛臣,视朔方军为叛军。

朔方军十四万,与百万大军相比是那么少。

但他们竭力而行,不悔!

所有酒碗在同一时间掷碎,“啪”一声碎瓷飞溅。

紧接着,是鼓舞军心的加菜,条件有限,但所有不在值的兵士十人围坐成一圈,都有肉有饼。

底下喧闹起来了,暮色渐渐笼罩大地,篝火燃烧起来,谢辞一个人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风呼啸掠过,他望见远远的平原尽头,长草起伏舞动,大营左手侧是醪河,右后侧也是,醪河蜿蜒而过,西边是高山。

这么一片善于筑营的地方,也很孤独。

谢辞一个人孤单单站在高台上,披风猎猎,没入渐渐深沉的夜色中。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鼓舞席还没结束,高台上的谢辞却接到一个飞马送回的消息。

“禀少将军!梁芬来了!”

是秦永,他今日负责外围巡哨,亲自飞马

回来报,秦永嘴角到咧到耳后根了,超大声:“相州总督梁芬率兵来投了——”

?(格格党&文学)?”

八尺战将,魁梧汉子,这个表情甚至有点失态滑稽了。

但没有笑他。

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的,一下大喜又根本不敢置信。

独自一个人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的谢辞,他慢慢侧过头,“你说,梁芬?”

顾莞一下喜笑颜开,她一直没有上去打搅他,这时候笑着大声说:“那我们还等什么,我们去迎迎他吧!”

在这种大喜又不敢相信的氛围中。

谢辞霍地转头,和台下的顾莞对视,她笑着,篝火映着她的脸颊,红彤彤闪烁的大笑脸,她几乎跳起来了,用力冲他招手。

谢辞好像一下子孤寂的氛围拉了回现实,他不可置信偏头看秦永,秦永嘴角咧得大大的,用力点头。

谢辞深吸一口气,一拂斗篷,快步步下高台的台阶,“好!我们这就去迎一迎他!”

他翻身上马,秦显等人也是,除去临时猜拳输了只得留下的苏桢,大家都兴奋又激动地翻身上马。

辕门大开,一行人率着亲兵快马而出。

……

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事情竟远没有那么糟糕的。

梁芬其实是个熟人。

——当初西北大战的时候,就是秦显中毒的那一场大战,谢辞带着四州军厮杀足足两天一夜从必死之境越山而出,路上就遇见了断臂的英国公程礼璋和相州总督梁芬,之后一起上路。

后来那持续粮食倒计时那十三天的突围血战时,他更是直接跟着谢辞一起血战了。

梁芬麾下三万相州兵,带出来了两万三千,离开大魏大营之后,打听到朔方军的大营,毫不犹豫掉头就投奔谢辞来了。

暮色下,沓沓的马蹄和军靴,春雨积水未褪,泥泞踩下去很深,他们又没有准备,走得很慢,不然早就到了。

三万相州兵有些狼狈,梁芬俯身一个单膝跪地,被谢辞一个箭步扶起,梁芬笑着说:“好啦!终于到地方了,好冷好饿,不管了,都交给你。”

这样的天气行军,驱寒祛湿防病是很重要的事情,梁芬非常光棍,指指后面狼狈的兵士,朗笑着,都交给谢辞了。

他自认没有逐鹿中原的能力,北戎还在呢,他也不可能打道回府。

一起从西北大战打出来的。

他相信谢辞。

哪怕谢辞刚弑了帝。

朝廷大营里的氛围和暗流汹涌他看得明明白白的,他知道,他理解,他懂谢辞。

“好!只管交给我!”

谢辞终于露出一抹笑,他仰头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梁芬。

然后是秦显陈晏他们,轮流大笑着上前,用力拥抱拍背。

大家都

是老熟人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色中,顾莞露出笑脸,她没挤上去,和身后的谢梓等人相视一笑,她笑着驱马到相州军前头,招呼着他们往大营里去了。

相州兵也露出笑脸,累了好几天了,总算要吃上热茶饭了。

马蹄军靴沓沓,相州军在夜色中哗哗而过。

但其实,梁芬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一大早,蕖州节度使杜文钺来了——就是当初过黄河攻汜水关时,抢先收起苍州码头的数千大小船只,协助南下的北军渡河的那个杜文钺。

蕖州兵不多,只有几千,杜文钺和谢辞也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对谢辞钦佩至极,

那么多的大节度使和大都护,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谢辞来了,除了八千的兵马,还有他的几千条船,顺着醪水一路就下来了,挥着手跳下第一艘大船。

除了梁芬杜文钺,还有襄州总督范文远、歧州节度使张渭、潞州总督刘伯基,都是西北大战并肩作战过,认识谢辞,州兵不很多的。

另外还有杜文钺的好友,陈州节度使,麾下只有四千兵马,接到杜文钺口讯,思考半天,最后也来了。

最后来的,是丁震,隆谦,还有黄恺之。

丁震只带着他家的二百亲兵,和临行前无论如何都要跟着的数百亲部,平津渡大战死剩下的。他伤还没好,脸色苍白,在午后的天光下来了。

隆谦是一个人来的,朝廷的兵马一个都没有走,他挂印辞官,带着一辆载着家眷的马车,独身来了。

斜阳下,三旬青年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袍,他说:“老师也不知会不会生气,但我还是想过来了。”

⑨()”

谢辞得讯迎出辕门,这两位当世首屈一指的名将,风掠过隆谦的鬓发,他最后回头望一眼嘉州和中都的方向,目露伤感,最后蓦地转回头。

斜阳将他一人一马的声影拉得很长,在漫漫的原野中,有种一往无前的无悔。

谢辞策马上前,和他重重拥抱了一下。

他是真的惊讶了,他从来没想过,隆谦会来,他真的激动了,“谢谢你信任我!”

他有些哽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隆谦之后,还来了一位故人,黄恺之,这人可能不管顾莞还是秦显陈晏他们,没一个认识他的。

但黄恺之是谢三哥谢辨的至交好友。

是文官,比谢辨大几岁,一方大吏擢升到朝廷,之后又外放江南。

他不擅武,但他的才智手腕,并不逊于谢辨。

谢辞从来没想过会得到黄恺之褒赞认可,黄恺之昔年大袖翩翩,湛然若神,他和谢辨两个走文官路线的聪明人,和他们已经走上和将来要走武夫路线的不是一挂的,当时谢辞年纪又小,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黄恺之一袭黄褐色细麻广袖长袍,风吹大袖翻飞,他说:“要是你三哥还在,见了一定会很高兴。”

谢辞霎时泪盈于睫,他想起他的三哥。

黄恺之和谢辨志同道合,他会来,代表三哥在天之灵,也是认可他的。

谢辞仰头闭目,将骤浮的泪意忍下,他睁开眼睛,深呼一口气,扬起一个笑:“黄二哥,请。”

“好!”

……

黄恺之是江南饶州彬县人,妻儿俱已送回了老家,谢辞亲自将他送到营帐里安置下,他拉着顾莞的手飞奔,映着夕阳一路跑到辕门后,见到瞭望台,他又拉着顾莞攀上了瞭望台。

“三嫂也认识黄二哥,我回头就写信告诉三嫂!”

半下午的时候,阳光终于露头了,一轮红日徐徐往山峦后的地平线落下去,伸出手,夕阳落在手上,能清晰感受到那种热意。

空气中那种湿梅感觉好像一下子消褪了,吸入心肺一下子舒畅了,谢辞的声音很高兴,他几乎是这段的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了。

“从前三哥和黄二哥在香山书院求学,他们的老师是香山书院的山长。那老头儿学问很了不起的,这辈子就收了几个入室弟子。那时候啊,三哥和黄二哥联袂出入,宽袍广袖,仙气飘飘,看着特别厉害的样子。”

不明觉厉,反正谢辞看着就感觉他们特别流弊,总有种魏晋八君子挥斥方遒的逼格,给谢辞小小的心灵带来极大可望而不及的仰望感觉。

顾莞“噗呲”,她笑喷了。

谢辞也笑了起来,两人哈哈大笑。

——当然,他这么高兴,自然不独独是因为黄恺之,还有梁芬杜文钺丁震隆谦等他们。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百万魏军分崩瓦解之后,几乎有接近四分之一的分散势力,都选择了谢辞。

原来有这么多人支持他。

并不是谢辞原先以为的,骂名遍地,众叛亲离,千夫所指。

他弑帝,原来有这么多人理解他,毫不犹豫肯定了他。

真的值得了!

这和谢辞所想的差别很大,他几乎是这段的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了!

顾莞两手勾着他的脖子,用一种骄傲神采目光的神情,扬眉:“那当然,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人人都是瞎的!”

谢辞不禁笑了起来了,他长长吐出胸臆间一口气浊气,双目湛亮凌然。

现在吧,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基本上各方势力都已经大致停定了,有想法的和够强大的都自成一股;至于像梁芬他

们这样没想法的,就纷纷找了大节度使和大都护们归附。当然也有谁也不选,最后往朝廷大军靠拢的。

现在除去朝廷大军之外,主要有七大势力吧。

谢辞现今麾下大概二十一万兵力吧,也跻身其中了。

比不上那些已经发展了几十年的老牌大都护和节度使,但也不很差。

他毕竟异军突起,这几年才全力收拢朔方的。

能这样,真的出乎了谢辞当初的预料。

他真的很高兴。

他想了一下,侧头又笑,好可爱啊哈哈。

顾莞唇角翘

着高高的,她胆子大,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用力亲了他一下。

两人的唇用力碾亲了好一会儿,他急忙推开她,紧张左顾右盼:“不行的,我们不能这样!”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亲他的,后来在路上又有过一次,但现在进了军营了,不能这样了,谢辞是朔方军主帅,他要以身作则的。

让人看见就糟了。

他紧张的样子特别有趣,顾莞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凑过去,笑:“那,咱们说话行吗?”

她才没有想那个呢,她又不是色中饿虎!哈哈,难道还能从瞭望台一路跑回去主帐办事哈哈,你在想什么?

她双眼亮晶晶的,笑着弯成一双月牙,她招手,让他凑过来。谢辞心里一松,说话啊,说话当然行啦!他赶紧依言凑过去。

顾莞额头贴着他的鬓角,嗤嗤笑着:“我爱你,爱死你了!”

甜腻腻的,带着飞扬的笑声,不过话刚出口,她赶紧“呸呸”两声。

啊呸,刚才忘了,“不好的不算数。”

谢辞耳根烧起来一般,他蓦侧头看她,甜蜜欢喜的笑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他小声说:“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谢辞偷偷左顾右盼一下,一矮身,两人坐在瞭望台的台座里,木质围栏挡住他们,他们侧头,轻轻亲了一下,又赶紧分开,掉头转向外面的方向。

——瞭望的哨兵他们上来后,就下去了,两人手牵手着,坐在台座里,把卫兵的工作也兼职上了。

……

不过窃窃私语并没有持续很久,两人才在瞭望台坐了没一会儿,就被一封来自嘉州的信报惊起来了。

“主子!”

谢凤接到信报之后,第一次时间就找谢辞和顾莞。站在瞭望台下的谢云谢平往头上指了指,他也顾不上打搅主子们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独处时光,赶紧爬上去。

“朝廷给我们发了一道明旨!宣旨队伍今天今天中午就出发了,快马兼程,预计明天就傍晚就能到!”

谢凤睁大眼睛:“朝廷要给主子封王!”

瞭望台上的两人惊得一下子跳起来了,顾莞:“???”

我靠,这是什么发展,不是应该给谢辞下通缉令吗,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谢辞沉默片刻,却说:“……我明白了。”

他问:“是七大节镇都有吗?”

谢凤赶紧点头,他才要说呢,“是的主子!七大节镇俱封王,宣旨天使同时出发。”

谢辞长吐一口气,半晌,不禁道:“闻太师果然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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