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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待在闷热的屋里写字,寒冬跑到殿外捧书苦读。脸皴手裂,只得勉强记下几个字,背完几句诗。
她始终不明白,为甚贤妃明知她不是读书的料子,仍旧逼着她去学。
她恨严苛得变态的母亲,偏偏惧她惧到骨子里。
不过到底是个孩子。方才还委屈得不行,这会儿想及贤妃像乡野悍妇一般的气急模样,竟破涕而笑,叫两位女使瞧得一愣一愣。
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想想自个儿真是大题小做,可对禅婆子的忌惮是埂在心头许久的,她确实不喜欢这个小“姐姐”。
“我跟她置什么气。她虽是时刻都在的眼线探子,可却从未做过半件对府不利的事,这倒也算是一番忠心罢。”浮云卿接过尾犯递来的帕子,复而坐到圆凳上,静静思考。
难怪仆从都说,小公主还是乳臭未干的奶娃娃。从小到大,除了身高与面容展开成长,心眼是半个没多。
她想事情,往往是只能想到表面的一层。幼时被贤妃压榨得久,故而及笄办府后,想尽情撒开欢,只挑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偏偏气运好,迄今遇见的都是好人好事,如此翻来覆去,最终应了民间那句:“六公主善良。”
善良,温良。至纯至真,是真性情人。
瞧她这刻作思虑状,两位女使都清楚,这是风波过去的前兆。
“再有三日便是寒食。明日起,便是三日休沐。还有好多事要忙呢。禅婆子尽心尽力,我却非要在这要紧关头找出个事茬,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浮云卿满心愧疚,趴进尾犯的怀里,真真是个小可怜样。
尾犯失笑,“哪有的事。禅婆子也把公主当自家小孩呢。这会儿约莫也后悔得不行,在屋里来回踱步,一面嘀咕‘哎唷,我真是个大混账’。”
尾犯添油加醋地描述禅婆子懊恼的场面,她知道诙谐的话能把浮云卿逗笑。这么多年陪着一起长大,安慰得十分熟稔,像亲姊妹一般。
然有比她们更像浮云卿亲姊妹的人。
“方才施小娘子派小厮递口信,说想在寒食前同荣小娘子一道,邀公主出去聚聚。”
“是素妆阿姊和缓缓妹妹?”浮云卿眸子一亮,“哎唷可别提了。要不是《离骚》把我困在家,早跟她们出去撒欢了。上次我仨相约还是正月,后来不是我忙就是她们忙,总是聚不成。这口信来的可真是时候,不消说,定是老地方相聚。”
枢密使施昌达二女施素妆与殿前都指挥使荣常尹小女荣缓缓,同浮云卿是打小一起玩耍的闺中密友。
用官家的话说,三人成一帮。
仨人性格迥异,偏偏关系要好,跟亲生姊妹一般。叵奈正是因为太过要好,有时会被心眼黑的找上事。一来二去,仨人在京中贵女中,算是出了名。
皇家与世家到底是两个阶层,可因浮云卿的介入,世家跟皇家关系更为密切,因而除却万事反对的李贤妃,皇家对这事并不多做干涉。
说去那便去。这晚浮云卿分别给施、荣两家递了信,明日巳时,老地方见。
所谓老地方,正是矾楼三层东头左起第三个包厢。
巳时,仨人坐着闲聊些八卦,吃顿午饭,午后或游湖或去春香院按摩,晚间逛街,尽兴而归。
光是想想,心情都愉快得紧。
那方敬亭颐处理完账房的事后,方不紧不慢地拆开信。
他只知道一个待在虢州的人,正是卓旸。
“后日上晌归,一切如常。”
纸张寥寥几字,字洇着墨,像是忙里偷闲,赶紧赶慢写出来的。
敬亭颐拈起信纸看了片刻,忽地投入葳蕤星火。桕烛焰吞噬着笔龙走蛇的字,直至化为一滩黑沫子,被搓进簸箕里。
夜格外浓稠,似研不开的墨,摊开布满苍穹。
敬亭颐的屋黑得几欲要同夜空黏糊在一起。屋里只亮着一盏灯,一支蜡,那点微弱的光快要被黑夜吞噬殆尽。
端坐在桌边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影子掂起笔杆,在纸上一番行云流水。偶尔有轻微的晃动,那是手握拳在忍着咳意。
“好像……加重了些。”
敬亭颐睃着腾腾冒热气的药汤,喉有痒意,可他却半点不想饮下,总觉着是徒劳无功。
案桌上的账簿堆成一摞摞山。公主把账房里的事交给他,原想这么干净的府邸不会在钱上出事,不曾想这两年钱与簿子都对不上。
不消说,公主府出了吃里扒外的混账。
正对账簿时,紧闭的门扉被“笃笃”叩响。
“敬先生,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道怯嫩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门扉便朝里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