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抄写,就到了黄昏,姜婳轻呼一口气,将今日抄好的佛经递给观夏,她歪着头,颇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小声道:“今日多抄写了些,比平日要多上一倍呢。不过,送的话......就送上次剩的那些吧。”
随后,姜婳望着观夏,狡黠一笑:“至于今日抄写的,我们先攒着,等日后有事要求祖母,再给祖母送去好了。”
说完,她心安理得地将今日抄好的佛经递给观夏,像是把那些并不太好的讨巧的心思大胆说出来了,那些心思呀,就不存在了。
观夏被逗笑,双手接过佛经,照例将其收在靠近小榻的金漆红木箱中。随后,她小心从红木箱中拿出今日要送去的佛经,又拿出一张大大的宣纸,用宣纸将佛经仔细包好。
在观夏整理的时候,姜婳弯着眸,笑吟吟地看着书案上那一沓废弃的佛经。她虽能将几本佛经倒背如流,也尽量每时每刻都集中了精神,但偶尔还是会写错或者染墨。一个错字,一个墨点,一张佛经便都废掉了。
只是她也没舍得扔,但凡写废的,就一直放在书案旁,废弃的佛经已经厚厚一沓,每当外面起风的时候,顺着小窗吹入的风,就会将染着墨迹的纸张,一点一点扬起,有时还会有几张被吹落到地上。
姜婳轻声笑笑,为了讨好祖母,这些年她抄写了无数的佛经,可其实她不知道,这世间是否真的有神佛。
如若有神佛,一定能听见她的愿望吧。
因为此,即便那些写废弃的佛经,她都有好好珍藏。而如若神佛能够在她数万次的虔诚中,聆听一次她的愿望,便是她此生之幸。
她此生心系姨娘。
所有心愿,皆同姨娘有关。
怕神佛听不懂这世间的凡尘俗语,她每次都将心愿说的很简洁。
等到及笄,嫁人,带姨娘离府。
观夏微垂头,静立在姜婳身后。她看着小姐眼眸中的笑意,也不由得唇角弯了弯。
天色已然不早,姜婳心念着佛经,对着观夏眨了眨眼睛,两人准备起身。
一月三旬,从识字初,姜婳便会将抄好的佛经,每月三次送到祖母院中。
初识字时,姜婳方才四岁。小小的人儿握着府中□□的笔,一笔一划,对着佛经临摹。即使她已经很认真,但成果也只能称得上一个简陋。
简陋到了何等地步呢?姨娘那么温柔的人,看见她抄写的东西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时她尚年幼,姨娘也未缠绵病榻。虽然平日很少见到父亲,但是相见时,父亲还是会询问她些许生活起居。
那时二姐姐,也未曾如现在这般。
想到二姐姐,姜婳眸中的笑意难得淡了些。
她的二姐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姜玉莹。玉莹玉莹,如玉如莹,教书的夫子曾说,二姐姐的名字,是万般珍重之意。那件事后,她在学堂其实都没怎么听过课,但不知怎的,就是记住了这么一句。
万般珍重。
也是从很久以前,姜婳便知晓,这世间若是二姐姐想要的东西呢,便是二姐姐的。所有人也都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儿时的所有东西,只要二姐姐喜欢,就都是二姐姐的。小到姨娘为她编制的兔子香包,大到爹爹从宫中得来的花瓷玉器。
不过也没什么啦,香包、花瓷、玉器这些都是外物,二姐姐要,她给便是了。
她只是暗暗觉得二姐姐矛盾地紧,儿时真是想了数日都想不明白。明明她所有的东西,除了姨娘为她绣制的香包,花瓷、玉器什么的,向来都是二姐姐挑剩下了,不要了,父亲才派人送过来给她的。
但这般二姐姐不要的东西,一但到了她的手中,二姐姐又想要了。
真奇怪。
姨娘平日告诉她,为人要宽容,要大方。这世间呀,她最听姨娘话了。姨娘如此告诉她,那既然二姐姐要,她就给。只是不知道为何,她每次给的越大方,二姐姐越不开心。
真奇怪。
等她事后说给姨娘听时,姨娘总是会将她抱在怀中,抚摸着她的头,一声又一声地说着:“小婳真乖,真乖。”
姨娘的怀里可软了,温温暖暖,又香香的她最喜欢被姨娘搂在怀里了。那时姨娘说着说着,她便会闭上双眼,弯唇,小小的手搂住姨娘,在姨娘的怀中熟睡。
那时她还小,不曾听见姨娘待她熟睡之后咽下的哭声,也不曾看见姨娘在这府中一步接一步的如履薄冰。
直到————
二姐姐开始明目张胆表现对她的厌恶。
二姐姐的厌恶,好似是无由来的,且只厌恶她一人。
最开始,二姐姐只是冷漠地摔碎她的玉坠。玉坠是哥哥送她的生辰礼,她虽然茫然,但还是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二姐姐,我,我还有其他玉坠的。”那时二姐姐冷哼一声,身旁的大丫鬟茵木将她撞得生疼。
再后来,二姐姐随意地撕毁她要交给夫子的功课。那半个月,她一次功课都未能交给夫子。每每学堂之外,二姐姐便将她拦下来,指挥茵木抢了她的功课。那个长胡子的夫子,还跑到父亲面前说她灵顽不灵,说他实在教导不好这帮顽童,自请回乡。其实她也是知道是那夫子是收了二姐姐二十两银钱啦。因为这个,她被父亲罚跪了三日。腿真的很酸很酸,她明明没供出二姐姐,可二姐姐看她的眼神,却越发令人害怕了。
到现在,二姐姐开始逐渐克扣她和姨娘的用度。姨娘的月份是一月二两,她的月份是一月五两。姨娘的,府中已经四年未发了,她的,每月也被下人们扣到只有一两。观夏和晓春的,更是见不着。若不是有些东西,面上克扣不得,她托人拿出去卖卖,能换些银钱。这些年莫说给姨娘治病,她们早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