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殿下马上要大婚的消息很快在帝都传开,贺礼络绎不绝送入王府,这个沈逢姝曾经住了三年的地方。
管家送来的礼单,北野陵一眼都没有看过。不像任何一个新郎官,他向皇帝请了旨,接手要查沈逢姝的哥哥沈策通敌一案,整日在书房中不出来。
她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样损耗下去,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
一天夜里,他半靠着软枕闭目养神,突然听到了沈逢姝的声音:“……你歇歇吧。”
北野陵剑眉微蹙,却没有睁开眼。
“怎么,怕我查出沈枢和沈策更多罪名,把你家抄了?”
他看不见的地方,沈逢姝默默翻了个白眼。
嘴硬。
这几天,北野陵调查有了眉目,便连着上了三封奏折,都是给沈策平反的。
北野陵帮了沈家,她不愿欠他人情,本想好言感谢两句,哪知这人还是这么犟。
……看在他这几日不眠不休查案的份上,算了。
“别以为你的死能威胁到我。”北野陵突然说,“你死了,我依旧过得很好。”
沈逢姝怔了怔,旋即她笑起来,“是啊,这样就很好。”
她和北野陵生时的纠缠,似乎已经算不清了。人死灯灭,过去的事,重新提起只会徒增困扰。
“王爷愿意给我哥哥翻案,就够了。”沈逢姝说,“我很感谢你,真的。”
她接着说,“……然后你把我忘记就好了。”
北野陵猛地睁开眼,书房空无一人,小姑娘惯常坐的地方,已经落下一层薄灰。
……
第二天,礼部送来聘礼单子请北野陵过目时,他突然开口,“沈逢姝死了吗?”
礼部尚书年纪大了,有点耳背,闻言抬起头:“殿下?”
“死了。”
老尚书听见穆王殿下自问自答。
“沈逢姝已经死了,我去给谁下聘礼?”他又问。
礼部尚书已经冷汗涔涔,他硬着头皮开口,“殿下……这是给白二小姐的聘礼。”
北野陵如梦初醒。
他低下头去看礼单。
“对,是给白姣姣的。”
沈逢姝杀了白姣姣的姐姐白凝霜,他在为她还债。
想明白这件事,他心里畅快许多。
仿佛这样,他就能再和沈逢姝建立一点联结。
“殿下若不愿意娶白姣姣,就不娶了。”
沈逢姝的声音随着穿堂风传来。
北野陵捏着礼单的手一顿。
“不娶她娶谁?”
他的头又开始痛。
“你出来。”他说,“你出来,我就不娶她了。”
风掠过树叶,落地一声轻响。
好像沈逢姝在笑。
又好像叹息。
“我已经死啦,把我忘掉吧……”
这缕风终于吹进花厅,轻柔而温存。
仿佛温柔的手,恋恋不舍地拂过他的脸庞。
“我走了。”
“你要去哪?!”
他脱口而出。
礼部尚书吓了一跳,“殿下,臣哪也没去。”
“我要回家啦。”沈逢姝说。
话音方落,天地骤然静了下来。
困扰他数日的蜂鸣消失了。
这时,北野陵听见远处传来隆隆的诵经声。
眸子赤红,他问礼部尚书:“那是什么声音?”
礼部尚书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是……沈家在做法事。”
水陆大会。
沈逢姝真的要走了。
北野陵猛地站了起来。
忍着刺骨的头痛,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链刃,走出大殿。
“点兵备马,去沈宅。”
……
沈家虽然已经落魄,但曾经也是京中望族。
小女儿早逝,作为生者,确实为她尽了哀荣。
宗祠前跪着几十个僧人。
北野陵来时,他们全身挂白,正将丧幡升起。
他手腕一甩,链刃将经幡砍倒。
旗幡落地发出轰然巨响,僧人们闻声回过头。
在他们的注视中,北野陵收起链刃,穿过纷纷扬扬的纸钱,走进素白的灵堂。
拎起前摆正欲跨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的嗓子:
“殿下,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患。”
北野陵闻言,冷冷侧过头,阴鸷地压低视线。
是个年轻的僧人,甚至算得上是少年。
那双佛像上常见的玲珑眼,平静地望着北野陵。
北野陵眯起眼,突然笑了。
“我知道。”他说。
旋即,金丝楠木门合上,发出轰然巨响,将早春三月的阳光隔绝在生者的世界。
沈逢姝的灵堂设在宗祠里,牌位静静摆在一侧。
烛光照亮了前面的方寸之地,那里放着她爱吃的虎眼糖。
长明烛已经燃了许久,蜡痕如同斑驳的眼泪,挂在烛台上。
满目皆白,冷漠而尖锐地提醒着北野陵:
沈逢姝已经死了。
他声音沙哑着开口:“你还在吗?”
没人说话,甚至连烛花爆裂的轻响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