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得将匕首拔出,他颤声道:“忍一忍。”
双手握于那匕首之上,竟像是插于自己的胸口,拔了将近半柱香,已是满头大汗,心口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痛,幸好未曾血崩,他用医帕卷成一团,先将血污暂时堵住。
匕首被拔出,孟无谙的意识也被唤醒,原本她觉得昏昏沉沉,四周黑暗,忽有亮光至,似是已近西天,忽地一阵剧痛传来。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居辞雁满是汗与尘霜的脸。
是了,光顾着逃亡,她还没来得及同他告别。
她想他大概也是乘乱跑出来的,这样也好,人都该为自己的自由奋不顾身一次。
他来找她,是知道她要死了,来同她道一声永别的吗?
她想对他说几句话,却没有力气,只能睁眼,无言地看着他。
看着他忙忙碌碌,给她堵伤口,给她针灸,帮她擦面上药。
一个时辰后,外间暗了下来,大概以至傍晚,气温更加冷了,可是孟无谙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
他帮她盖好了被子,沉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她的衣裳扯去。
“你……你要干什么?”孟无谙相信他的为人,然而到底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能脱她的衣服?
“公主,冒犯了。”居辞雁口中说着,突然压身下来,凑近她的伤口。
胸口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吸出来,孟无谙倾力推他,却推不动。
“不,先生。”她只得流着泪,无奈道,“这样会害了你。”
她第一次这样叫他,其实心里也始终把他奉为先生,因他长她十岁,又学识渊博,医术高明。
她是抱定必死的决心淬了那把匕首的,上面剧毒,无药可解,他如此舍身替她吸毒,她实在是感动,又觉得不值当。
居辞雁却不管不顾,一心只想救她,后来,他的嘴唇乌紫了好些天都没恢复过来,从此失去了味觉,身体也越来越差。
孟无谙却终究是被他救活了过来。
一个月后身子好转,他买了驾马车,载着她西行。
她把他当救命恩人,愈发尊敬:“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我想带你去逢安,我们归隐山林,远离世俗纷争,你可愿意?”他看着她的眼睛,用的是询问的语气,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会逼她。
孟无谙想了一想,觉得自己也无处可去,不若同他学药,悬壶济世,便点点头,问:“你能收我为徒吗?我想和你学医术,救助更多的人。”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
这一次,居辞雁凝思半晌,点了头。
她便跪在地上,郑重地和他磕了三个响头,便是完成了这拜师仪式。
从此,她不再是皇城的公主,他也不再是受尽凌虐的男宠,他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行医隐世的师徒。
居辞雁端来一碗药,说喝下它,便能够忘却所有痛苦的记忆。
孟无谙看了看那药碗,犹豫了:痛苦的记忆。“我会忘记一切吗?”
“忘记你人生中的前十四年,喝下它,一切就能够重新开始。”居辞雁知道她在想什么,然而他觉得,让她痛苦的记忆中,也包括那个人,还是都忘了的好。
“可是……我舍不得……”孟无谙的脑海中浮现出贺承霄的脸,他们一同经历过的时光在她眼前一幕幕闪过。
“小安,你们不可能了。”贺承霄说。
孟无谙垂眼,是啊,他们不可能了,她已经“死”了,他也该拥有崭新的生活。
还是,放过彼此吧。
她横下心,一咬牙,仰头将药喝下。
一觉醒来,已行至西南边陲小城逢安。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被他所救,拜他做了师父。
“我叫什么名字呢?”她问他。
居辞雁想了想,道:“从今往后,你便唤作慕春遥吧。”
“是,师父。”孟无谙恭敬道。
从此乖乖同他上山,在那深山老林,半山腰处,植了一间小屋,养了一条小狗、种了棵海棠树,不问世事,潜心医术。
偶尔,她看见他身上的伤,会问怎么来的。
居辞雁浅然一笑:“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他想起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子,最后倒在他怀里,留下遗言“其实,只是没人教过我,怎么去爱一个人”。
而他心内漠然,将她埋在了那引章宫的玉砖之下,叫她日日夜夜同那些使性挖心得来的富贵荣华相伴,叫她看着她那该死的皇族母家,如何步步营衰。
当年那一场大火,烧枯了魏文帝孟嗣源的尸首,却没烧空乾清宫的骨架。
然而世道渐衰,不过败絮其中。
浮生一梦,唯余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