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说他,也是说她自己,他们是一样的。
“嗯。”居辞雁垂眼,看着她闷头啃胡萝卜的样子,仿佛一只小兔子。
“你怎么不吃啊?”孟无谙抬眼,问他。
居辞雁张开嘴巴,只见满口的猩红,他用嘴巴擦了擦血迹,方才道:“牙齿松软,咬不动。”
孟无谙便知道他是又被打了。
“哎。”她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胳膊,叹道,“可惜我们是一样的笼中鸟,我现下也不能帮到你……不过,若是将来我能够嫁予贺承霄,脱身皇城,说不定、说不定我也能帮你……”
“你想嫁给他吗?”居辞雁问。
“嗯。”孟无谙说,“这是我认识他以来最大的心愿。”
“那你呢?你的心愿是什么?”孟无谙又问道。
她问这个问题,本是想作调剂气氛之用,人世间很多事情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然而至少可以想一想,只要有希望在,事情便还是能够有转机。
“我希望你能幸福。”居辞雁看着孟无谙的眼睛,轻声道。
孟无谙愕然,她以为他的愿望会是逃离这深宫,沉默半响,他说:“谢谢你啊。”
两个人枯坐了一会儿,天空突然放晴,
孟无谙用手指遮在眼睛跟前,张开五指,让阳光从指缝间漏进来。
秋天的阳光,暖暖的。
“其实,我们是一样的。”孟无谙突然说,“都在过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人生。”
他才说过希望她幸福之类的话,她本不该讲这样的丧气话,然而不知怎的,也许是想让他知道在这个世上,不是他一个人在孤单地受苦,也许只是自己单纯想倾诉,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居辞雁的睫毛仿佛也被阳光染上了温度,他看着她,柔声道:“我听你的话。”
“什么?”孟无谙问。
“你说过希望我对你诉说压抑的心事,我便说了,我希望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也能跟我说。”
孟无谙扭头,看了他一会儿,眼前这个男子,容貌绝伦,性情温善,有济世之志,外人却不知他那素色衣袍下的斑斑红疮,好像她一样,没有人知道她过得多么不开心,她说:“好。”
有眼泪一点点地涌上来,孟无谙用指节拭去,抱着膝盖,慢慢道:
“其实,我很想念娘亲,午夜梦回之际,我总会想起来她和我吃的最后一顿饭,她喝下哪壶毒酒时看我的样子,现在想来,是如此地眷恋不舍,可是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好好珍惜最后和她相处的时光,我很后悔。
十一岁是一个转折点,在那之前我过得都很快乐幸福,在那之后我开始怀疑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是否都是镜花水月的虚幻,曾经最疼爱我的父皇在娘亲死后仿佛成了陌生人,
我想他也知道娘亲死的蹊跷,可是他却不愿意去查。
我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夜,最后落得个忤逆的罪名被禁足犀桂宫,曾经的锦衣玉食变成了连猪狗都吃不下的粗饭,宫女太监都可以随意侮辱我,我仿佛成了这宫中人人讨打的一条狗,连一口干净的饭都不配得到。
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直到后来遇见了贺承霄,虽然仍想不明白,可是我已不愿再想,他仿佛是天神派来拯救我的。
他疗愈了我过去所受的苦难,我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他不在的日子里,我还是会难过,下人是不敢欺负我了,可是仍然没有人把我当一回事,他们只是惧怕他的威权,我想要的爱和尊重,依旧没有给我,除了他。
每天,每天我都在海棠树下,默默地等待着他能来看我,我依然觉得自己是一条狗,一条摇尾乞怜的小狗,把所有的期冀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可是曾经,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一个公主啊,是这个王朝最尊贵最幸福的女孩儿。
为什么,上天要把我高高捧到神殿,再狠狠摔进淤泥里?为什么,我明明是个公主,却要过着这种没有尊严又寂寞的生活?”
居辞雁听她说着这些,眼泪忽然就无声地流了出来,他将她揽入怀中,不想让她看到,听她说这些,比自己亲身经历还要难过,同时他又有一种和她抱团取暖的感觉。
她的存在温暖了他,他也想,像另一个男人一样,能够疗愈她。
孟无谙靠着居辞雁的胸口,换了个舒服的位置,哭湿了他的一大片衣衫。
“这些话,我没有对贺承霄说过,其实有时候,我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其实,我宁愿不和任何人在一起,独身逃至一个能把自己藏起来的地方,谁都别来打扰我,我能够快乐而自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