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急如焚的同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坐不住。
那就是初登基的孟嗣源。
他登基时三十五岁,是先帝立的第二个太子。
能坐到此位,自然是有些手段,然而刚登基便遇到这种“江山易主”的谣言,到底心中是有三分恐慌的。
这皇位,他都还没坐热,怎能轻易让位于人?
贺昱为人他是清楚的,他们曾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数月,再者贺家人忠君爱国是人所共知的事。
他怕的,不是贺昱,而是别有用心之人。
于是他开始把精力放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皇后无所出,现下最有出息的,便属他七岁的长子孟彧。
他开始给孟彧安排各种为君之道的课程,把他当作太子来培养,甚至亲自教他骑射御兵之术。
孟彧表现得很好,礼书用武皆是辈中翘楚,小小年纪已初现才华。
他十岁这年,孟嗣源带他去秋猎,遇见一只怀有身孕的母鹿。
他特意留神看他的反应,孟彧毫不犹豫地将其一箭射死。
孟嗣源面上不动声色,不怒不嗔,只问他:“你知道那鹿有身孕,为何还要射死它?”
“回父皇,儿臣想赢。”
“还有半炷香。”
“可是我不能保证再遇到猎物,只能先抓住对自己有利的。”
“好。”孟嗣源闻言,微笑着点头。
他看着孟彧下马,将那母鹿的腹部用匕首剖开,取出其中小鹿,血淋淋地举起来,问“父皇,这算一个猎物还是两个呢?”
他便知道,他的这个儿子,是能成大事的。
同样的问题,问他的另一个儿子,时年八岁的孟烜,却又是不同的答案。
孟烜两岁识字,五岁作诗,于谋略方面也有些天赋,才华不在孟彧之下。
他的回答是:“儿臣会放了那母鹿,鹿群繁衍生息,我们便能获得更多的资源。”
“只是一只而已。”
“贵为皇子,作了表率,难免天下人不效仿,届时鹿种绝迹,生态遭损,生民社稷必将反受其害。”
孟嗣源听了,摸摸他的头,觉得说得也有道理。
他的这两个儿子啊,都才华横溢,只是一个狠厉,一个温雅,将来这“鹿”死谁手,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这是天成三年,孟嗣源登基的第三年,发生了不少事,各地频繁现出一些小毛小患,他的危机感越来越强,可仍没想到要动贺昱,真到了那一步,离这山河破碎也便不远了。
贺承霄三岁了,贺昱的行动因为孟嗣源有些许受缚,可实际权力仍然强盛未减半分。
世代忠臣卓将,无论威望还是权势,仍有可撼半壁江山之力。
有亲故朝臣劝他举兵谋反,贺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道: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是忘不了孟嗣源还是太子的时候两人在战场上立下的誓言的。
——“朕有卿忠勇如此,江山当永固。”
——“臣,必不负君之期望,为我大魏竭力毕生。”
说到底,这大将军之位,有一半是孟嗣源为他夺来的。
贺昱不想谋反,但他也不想这么快就遭殃,于是尽可能地低调,重要军务皆悄悄处理,只在表面做些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营造处军权流失的假象。
同时他开始警惕身边人,提防自己的把柄被抓住,虽然他半生戎马,为将清廉,富贵皆应得,无半笔不义之财……
然而他也知道,他是防不住的,如果,天子当真想要害他。
他也开始把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了贺承霄身上,因为不知道还能陪伴儿子多久。
贺承霄没有说过话,这是他最着急的一点。
同龄的小孩都会叫爹爹娘亲甚至还会迷糊背两句诗了,可自家儿子整天便像个小大人一样板着脸,不哭不笑,也从来不说话。
贺昱怀疑儿子是个哑巴。
不过他转念一想,打仗又不用嘴巴,只要手脚健全就好。
于是这日他抱着贺承霄看晚霞,不无怅然地说道:“不会说话也没关系,你以后要好好学武功,像你爹你爷爷你老祖那样,上阵杀敌,护卫国土。”
小承霄看着晚霞,眼珠子和睫毛也被染上了一层橘光,没什么反应。
贺昱习以为常,又道:“你要记住,我们贺家人的血和泪,只为黎民山河而流。”
“当然,为老婆流也是可以的。”贺昱补充。
“好。”三岁的贺承霄在这时清晰流利地说出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字。
贺昱惊讶地瞪了瞪眼睛,虽然不知道他回应的是哪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