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名表弟闯了祸还能怎么办？江澄连夜带着人登门赔礼，连钱文婷和钱家主夫的面都没见到，他和孙琢两个只能一坐一站，等在钱家客厅里，承受钱家下人的冷言冷语，等到天交亥时，把挂名表弟留下为质，他自己返回宫中，忧愁思虑地度过了一夜。
次日三月初八上午照常上朝，看着朝堂上缺了钱文婷的身影，猜测那位名叫宽儿的侍夫多半还没能消除危险，不由得担心倘若那个宽儿的胎儿果然保不住，这件事究竟该怎么收场？孙琢必然会被钱文婷送进监牢，依律问罪，他同钱文婷的关系多半也会受影响，这位原本对他还算认可的户部尚书，以后多半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一颗心七上八下，但是面上他丝毫不显，今日朝中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头一件是柳笙和罗幻蝶上奏朝廷选拔人才的另一种试法：律算科，这科考律法试和算学试两场，先在京城施行，考试效果好则推行到各州。今年京城律算科共甄录二十四名合格人才，不拘有官无官不拘布衣世家，亦不拘是否京城本地人氏，只要得到消息愿意前来应试者，皆可应试。其中每场前三名成绩卓异者，直接调入六部任主事以上官员，而名次在后者，则统一在六部任干吏，干吏三年无过，亦可以升任官员，倘或原本便是官员，三年中仍按原来品级发放俸禄。
这个律算科选拔精通律令和长于工程计算的贤才，将来有望和进士科、绝伦科并列为凰朝甄选人才的三大利器，乃是朝廷这阵子的大事，亦是江澄之前极为关心的事，虽然此科由柳笙和吏部负责，无需礼部插手，但作为本就长于律算眼下又负责凰朝千年大计河道工地的左相，江澄仍旧被明帝任命为协助柳笙出题的副主考。如此一来，光探讨此律算科设置的细节，便占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把这件大事议定，便是昨个儿有两位之前到地方上督促农桑的官员返回了京城，明帝在昨日下午的时候，召见了她们，她们各自向天子反映了一些问题，今日朝堂上要对她们反映的当地问题进行讨论安排。工部尚书岳飘和礼部副尚书高莹都不在京中，有涉及到工部和礼部的事情，都需要江澄一个人出面回奏并斟酌答应。
公务这般多，这时候江澄便是再忧虑私事，也需打起精神先料理公务，所谓公而忘私，大臣之体，他自问不能完全做到，但却要努力为之。
好容易等明帝散了朝，下午又该他值守政事堂，今日地方上和吏部、刑部都送来不少公文，他把这些公文逐个料理了，又收到睿思殿转过来的明帝已经批阅好的奏折，根据圣意下达安排。
地方上的公文和六部的公事，有些是送到政事堂的一般公文，有些是直达御前的机密奏折。送到政事堂的，重要的事情，他和柳笙在批阅之后，会写个简单的节略附上自己的处置办法，于次日常朝上奏天子。直达御前的折子，通常在天子审阅之后也会被天子转回来，由他和柳笙安排六部七寺各地州县官员按圣意执行。今日直达御前的折子共有八份，明帝只转过来五份，江澄想着明帝多半是还没有来得及批阅另外三份，便没有放在心上。
当日的奏折没能当日批完，这在明帝也是偶尔会有的事。明帝虽然是个很励精图治的天子，但向来崇尚任贤选能垂拱而治的理念，更关心手下是否忠心能干，对于具体琐事没有兴趣过问。
对此江澄也很能理解，他家陛下若是把时间精力全都用在琐碎政事上，那还能高屋建瓴总揽全局一言定鼎吗？还能有时间有功夫宠爱后宫慈爱女嗣吗？
天子是做大事，想大问题拿大主意的，琐事他和柳笙来料理，甚至他一个人来做就可以了。
天到酉初，他把所有的公文料理完，想来天色已晚，也不会再有新公文送来了，便驱车赶往工部，把工部收到的地方各处公文和工部的日常杂事逐一料理了，料理完毕，街道上已经是华灯耀彩了，他没有立刻回宫，而是赶往天心楼附近天心书画铺的店面，查看书画铺的修葺进度，虽然他把这天心书画铺的修葺交给了
从天心书画铺中出来，他又前往钱府问候。仍旧没能见到钱文婷和钱家主夫，仍旧饱受钱家下人的冷言冷语，唯一不同的是，今日他那位挂名表弟孙琢，比昨日蔫了许多。
江澄瞧着那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呆立在钱府客厅犹如一只淋了暴雨的公鸡的年轻男儿，又无奈又心疼。这孙琢当初也是北境世家的小公子，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来着？可是那侍夫还没能彻底脱险，他也不敢带着孙琢回去，只让侍儿悄悄到一品酥去买些点心，塞给这孙琢，让他在夜里钱家下人去休息的时候，默不作声地食用。
“表哥，我什么时候才能走？”孙琢接过糕点快速笼在袖子里，红着眼圈问他，声音沙哑，这位孙小公子，显然是有些站不住了。
“这得看那位侍君能不能平安，你呀，还是替他向姚天女神祈求保佑吧。”江澄心头也很忐忑，已经十几个时辰过去了，若是钱家这位没出世的小姐真保不住，他怕是从此要和钱家结怨了。但对于孙琢，他也说不出什么狠心责备的话，这个表弟虽然心术不正，却不是个极其恶毒的男儿，又与人家宽侍君无冤无仇，应当不是故意冲撞人家。事出意外，他只有和孙琢一起面对。
病来如山倒，那宽侍君虽然止了红，胎象仍然不稳，天到亥时仍旧没有结果，江澄看看钱家客厅的铜漏，无奈地再次把孙琢留下，自己先行回宫。可怜那孙小公子，瞧见江澄又把他丢下了，知道自己离牢狱之灾更近了一步，脸色灰白得跟个破布一般。
江澄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忧虑万分地回了宫，进院门的时候都没有留意到明帝的玉辇停在大门不远处。
“怎得回来的这么晚？再晚一点，宫门就该落锁了。”心事重重地迈进殿来，明帝的声音便及时地响了起来，在殿中闲坐了一刻多钟，明帝的语气多少有些不耐烦。
江澄这才注意到明帝在殿里宝座上坐着，赶忙上前行礼：“陛下驾临一会儿了吗？臣侍回宫迟了，让陛下久候，自当领罚，还请陛下恕罪。”
明帝抬手把他拉了起来，凤目在他疲倦忧急的脸上转了一转，眉头就皱了起来，轻声询问道：“你忙什么呢？都忙脱相了！”
江澄确实忙脱相了，他本就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美人，做不到粗服乱头不掩国色，更无法在辛苦憔悴之时仍能我见犹怜，他状态好的时候收拾得精致的时候，还能算得上中上之姿，一辛苦一忙碌，立刻就变成普通男子，累得很了，甚至连普通男子都不如。
此刻他忙碌了一天，灰头土脸，眼角的细纹都泛出来了，精神气更是谈不上，在明帝眼中便是个连普通男子都不如的。
江澄疲惫一笑，他不能告诉明帝孙琢的事，毕竟这个挂名表弟之前已经在天子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此时再知道孙琢闯了祸，倘或那钱家小姐真的胎死腹中，他怕明帝会雷霆大怒，处死孙琢来给钱文婷平气。
当下他只虚虚地对明帝言道：“左不过是工部和礼部的活儿，岳尚书和高莹都不在，臣侍比平时略忙一些。”
这也是实情，虽然他并非只忙工部和礼部的事，但这两个是可以拿出来讲的。
明帝听了，顺着他的话茬问道：“只忙这两部的差事就忙成这样？还有没有别的事？”
明帝今日留中未发的奏折除了一份蕉州督抚叶世珍的请安折子，便是两份弹劾江澄的地方奏折。两份弹劾奏折虽然用词不同，但所言的事却是一致的，都道左相江澄沽名钓誉在州县私设学堂售卖私恩培植党羽，来日必将有专权之行不轨之心，请天子查封其学堂并对其严加惩处。
明帝原本打算在枕席间缓缓地问他，正好谈到他这里，便顺口问了。她因为并不相信地方官员所说，所以语气也就不严厉，听在江澄耳朵中，便只是寻常问话。
江澄全然没有意识到明帝的问话是有深意的，又因为他在三月初一那天就已经把天心书院的男子山长男子教习全都派往各地，这几日并没有忙碌天心书院的事，尤其是今天，他忙碌的事情都跟天心书院不沾边，因而他也就没有提天心书院的事，只答道：“臣侍还有忙文卿和慧卿的书画铺子的事，虽说臣侍安排了个能干女儿过去盯着，可那女儿很年轻，臣侍唯恐她做得不能如文卿和慧卿的意，今个儿从工部出来，又过去那边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