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既无不情愿,那便请好好读,贵人可知,昨个儿圣上说了,一日错误超过三处,贵人便需在这里多住上一日。”方形脸老仆的声音不紧不缓平实冷静,很纯粹地复述主家的命令,不掺杂自己一丝情感。
又威胁他,又威胁他,若非有长乐需要顾念,他岂能受这样的威胁?顾琼飞了这老仆一个眼刀,努力劝自己忍一忍,调整表情继续读了下去。
这次方形脸老仆没有再为难他,读完了便放他起来了,抬抬下巴指着院子一角对他言道:“院子中有口水井,贵人要洗漱,请自取井水,早餐会有人给贵人送过来,贵人可自行活动一会儿,老奴才先告退了。”
这意思是连井水都要他自汲了?别说宫里的君卿了,京城哪户富贵人家的夫郎需要自己汲井水的?顾琼颇有些愤愤,但这老仆离开,他可以暂时清静一会儿,倒也巴不得这老仆走得快些。
脑袋读了这么久的书,不像方才那么昏了,饥饿和疲累劲儿却又上来了,这持戒尺的方形脸老仆一走,他一个倒仰躺回了床上,抓紧休息一下。
夜里没有睡的结果便是只要往床上一躺,就睡得不由自主了。等顾琼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到半上午了。他至少睡了一个半时辰,他慌忙地往房间中寻找,根本没有早餐的影子,看来早餐错过了。
他懊恼地踢踢小矮桌,觉得肚子饿得越发厉害了。但既没有早餐,那就只好先去洗漱了。他跑到院子中四处瞧了瞧,果然瞧见竹丛一侧的角落地方有口用白石头砌得很规整的水井,老红木的井栏边上放了一个榆木辘轳,辘轳上盘了一把麻绳,绳子一头拴着一个小水桶,木水桶瞧着倒还干净,不知道是新送过来的,还是原来就有的。
他不是很擅长汲水的活,但一来井很浅,从上面稍往下一看就能瞧见滢滢的水光,二来有辘轳的帮助,并不需要太多力气,因而在汲水这事上,他虽说是第一次做,却也没有太为难,没多大一会儿就汲了两桶水上来,怕刚开始的水不干净,他把这前两桶水都提到房间中洗刷浴桶,这确实个力气活儿了,这个黄杨木浴桶不知道是哪年做的,又高又大,两桶水倒进去,也就刚刚盖住了桶底,他又出去汲了一桶水,方才拿起小刷子洗刷浴桶,待洗好了,把污水从底部的漏水口放出来,让污水流到浴桶边上放着的一个极矮的木槽子中,再把木槽子拖到院子中倒掉,他累得出了一身的汗,衣服袖子上前襟上还溅上不少水珠儿。
顾不上歇息,他又汲了一桶干净的井水来,漱口净面,仲春的井水还有着十足的凉意,方才洗刷浴桶的时候,他的小手就被冻着了,此时捂水在脸上,更是冻得他牙齿打哆嗦。
但饶是这么冷,他也没有帕子可以用。昨个儿那两个老仆人根本就没给他送洗脸的帕子和擦脸巾来,说是这些东西圣上没有交待,他们不敢擅自给他。他扎着两手,坐在花梨木的椅子上喘了两口气,一边等待手干,一边往房间四周扫了一眼。
房间瞧着是早就不住人了,但是里面什么东西都很齐全,多宝格、书架、屏风、拔步床、坐榻、坐椅、鼓墩、五斗柜、衣架、琴桌、长条案、餐桌、书案、画案、棋枰无一不有,字画、瓷器、花瓶、弓箭,也全都摆在该摆的地方。一应家具玩物摆设俱都是雅丽精致的,显示出主人家富华的家境和良好的品味。
他瞟着那多宝格上琳琅耀目的小摆设,暗道这地方如果不是用来罚他学规矩的,倒是个适合人住两天的地方,可惜了。
屋子再好,只要一想到它的用途不佳,他也喜欢不上来。
他正感叹着,那持戒尺的方形脸黑衣老仆又来了,指着矮桌上的笔墨纸砚,要他自己研墨写字,“先读后写再背诵,贵人今日的抄写功课可以进行了。”
顾琼饿得前心贴后背,哪里有心思好好抄写?再加上他本身也不长于书字,字体也就勉强算是工整,想要什么飘逸的风姿温雅的气韵,那是做不到的。好在那方形脸黑衣老仆自己在书画上也不是很精通,看他写得工整,就没有多加挑剔。
然而对于饿到家的顾琼来说,这老仆不挑刺他也觉得越来越艰难。他又饿又困,更兼是跪在垫子上写字,难度就更大了。这个垫子是两个黑衣老仆给他挑的,算得上又厚又软,他刚开始跪在上面朗读《男诫》《男则》的时候,确实没什么感觉,然而等他跪久了,再软再厚的垫子都会觉得板得慌。天到午时末的时候,他只觉双腿疼得要麻木,可是此时他不过是把《男诫》书写好,《男则》还一个字没动呢。
“本宫要先用午膳,再不给本宫用午膳,本宫就要被你们活活饿死了,陛下只是让你们监督本宫,没说让你们虐待本宫吧?”实在受不了了,把《男诫》写好之后,顾琼迟迟不肯再动笔,看着那方形脸黑衣老仆,有气无力地发了话。
就在此时,那一早就离开的鹰隼眼黑衣老仆带着中年蓝衣老仆从门外进来了。那中年蓝衣男仆手上托着一个食盒,两个到得矮桌前,把矮桌上的帛书和顾琼写好的字纸全都收起来放到窗户前的书桌上,而后把食盒往矮桌上放,放好之后,那鹰隼眼黑衣老仆仔细往顾琼脸上瞧了一眼,用嘲讽的语气教训他道:“贵人受不住可以歇一会儿,贵人饿了,老奴才给贵人送午餐来,饿不着贵人的,至于什么虐不虐待的话,请贵人慎言,贵人今日在该做功课的时候,躺在床上睡大觉,自己错过了早餐,还拖延了功课,饶是贵人这般顽劣,老奴才们也没有动贵人一个指头,何来虐待之说?”
这话说的,自己吃了这半日的苦,反倒被这么说,难不成是自己无理取闹吗?顾琼愠怒至极,刚要发火,却见那鹰隼眼阴测测地一笑,继续杀人诛心:“老奴才奉旨管教贵人,圣上疼宠贵人得很,唯恐贵人受委屈,再三嘱咐老奴才们,早些把贵人管教好,早些送贵人回宫与小殿下团聚,贵人连这点苦都受不了,一个上午刚过完就叫天怨地,看来贵人是不想早些回去看视小殿下了?”
顾琼咬了咬牙,长乐在宫里,简直是个质子。为了长乐,他唯有选择忍耐。
既然选择忍耐,下午的功课就进行得比上午的快得多,他用过午膳之后,就继续跪在垫子上抄写,一个时辰之后,抄完了《男则》,那方形脸老仆放他起来活动了两刻多钟。
申时五刻开始,命他背诵《男诫》《男则》。顾琼不是那种过目成诵的人,一下子要背诵,很难做到,便向那方脸男子请求,让他自行背诵一会儿,晚间他背熟练了,再请他们过来监督。
那方形脸男子打量了他一会儿,许是觉得他确实看起来不是那种博闻强记的才子,便同意了,只用戒尺点点他膝下的垫子,提醒他背诵的时候必须跪着,这是表示对圣上的尊敬,他若是偷懒自行起来,那便算今日的第二个错处,他上午睡着了,已经有了第一个错处,倘若晚间再犯一个错的话,他就只能在这里多陪他们老哥几个一天了。
再次受到威胁,顾琼咬着后槽牙忍了。
江澄在酉时初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顾琼跪在垫子上背书的情形。他心疼得要命,把肩膀上的包袱往一旁的餐桌上一放,上前就拉顾琼起来,“他们居然这么欺负你,简直是太过分了,我这就带你走!”